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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桑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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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知许相随、持桑而念

她的思绪从回忆里抽了出来,身如蚕食般的痛还在,她走出了水池,伤痕不再渗血。她套衣服来到回廊,望着不远处的主塔。

那些年,当夜幕降临东逾山,她也是如此,望着城中主塔,寻找一缕微弱的光亮,静静融入千万阑珊,于她而言,那是特别的一盏,那是为唤她而挂的灯笼。

可今晚,无人唤她,即便整个城都知道她回来了。

她光着脚出了屋子,没有她的命令、侍女不敢跟着,她一人到了外院。

猛地抬头,一双棕黄色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地卧着一只灰色的狐狸,硕大的身躯有一人多高,他慵懒的起身,咧开大嘴哈欠,口中尖牙显露,狐狸慢慢走向了她。用脑袋顶着她、用耳朵蹭着她、最后前爪伏地、脑袋枕着爪子,一副俯首称臣的乖模样。

她怀抱着狐狸,温柔耳语“知许,还是你好。我想去山待会儿。你陪我吧…”

狐狸弓着脊背,等着她骑来,然后带着她一路翻越,来到了后山的崖。在一颗高大的桑树下停了脚。狐狸知道她最喜欢桑葚果子。

她轻抚他的头,摘了一把,自己吃了几个,喂给他几个,狐狸伸出温热的舌头、舔干净了她的手指。

她坐在树下,背靠树干,折了条树枝,手中持着、嘴里念着。这是她多年以来的习惯,也是和他的默契,与树而坐,持桑而念。

树任她倚靠,耐心聆听、不诉怨语,将她的思念和秘密、尽数埋入土里。

狐狸卧在她身侧,摆动着毛茸的尾巴,让她垫着脚。过了会儿,她问“知许,我心里有些没底,他是不是厌恶我、族人是不是害怕我...”

狐狸往前凑凑,嘴里呜呜的,伸出舌头去舔她的下巴,像是安慰、像是劝解。

她低头亲吻狐狸的耳朵,道“别急,我不想让你受那些抽筋断骨的苦。待我习得那幻化之法,你想何时变、就何时变。”

狐狸昂起脑袋,呜了一声,像是告诉她,自己不怕苦。

她笑笑,说“知许,我知道你一心随我、信我,我答应过师傅,定会护你周全,你不能有一点闪失。”

狐狸的脑袋枕在她腿,抬着眼睛瞧她,像个乖巧的孩子,呜呜作答。

她看着主塔,又环顾四周,说“不光是人和妖兽,连鸟叫虫鸣都让我吓跑了。也罢….长夜漫漫,给你讲讲旧事吧。明日必定热闹极了,我初见他时,那日也是喧闹得很。”

那时,她入了泰曲,已三月有余。

一日,忽闻外面城中热闹喧哗。

她追问侍女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晨黎的族长宴请九安的族长,此刻九安族的大队人马进城了。

九安的主城叫新野,一面靠着森林、一面傍着江水、环绕着一望无际的草场。族人驯鹿为坐骑,身着皮质、毛料、编制衣物。族人生性粗矿、民风豪放。

九安的习俗,幼子出生后在左耳外廓用剪刀剔下一小块骨肉,埋在家住领地的山,同时将孩子姓名写入族谱,直至孩子长到十四岁,视为成人,可自行离家、自行决定诸事。

九安建族之初,是母系部族,因奉大地为母,时至今日四百多年,女子在族中的地位也很高。尝遍世间百草,善制千种草药,号称有能断肢重长、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这也是九安保全本族、牵制外族的筹码。

队伍入城时,族长暮成走于前列,他苍劲如松,头发拢结于头顶,用兽骨簪子贯住,坐骑是一批高七尺的雄鹿,周身墨色带着黄色斑纹,两面鹿角大而坚硬,暗红色就好像是一株大珊瑚,铁蹄落地声声入耳,昂首阔步、威风凛凛。族人举着九安的旗帜,一副赤色鹿角。

桑儿就爱这般热闹的场面,这也是出门去的好机会,于是她去找千颜,“师傅,我听说九安族进城了。”

千颜“你耳朵倒是好使。没错。”

桑霞“师傅,你今日这般好看,是不是出门?”

千颜“眼睛不瞎。为师稍后要去赴宴。”

桑霞“师傅,我也想去。”

千颜看她眼里充满期许,想了想说“这几月你可有长进?”

此时她倒听话“有,师傅想看徒儿练个什么?”

“今日九安族入城,在外族面前,你可不要给我丢人现眼。”

她往前凑凑,“师傅,我定会注意。”

“若是如此,那你便随我赴宴。”

“谢谢师傅!”

千颜心里早已盘算好。当日招选门徒的事,族人世人皆知。族长夜山也问过她几次,千颜说还未查出来什么。两族赴宴,门主都要带门徒,若藏起她来,定会引来非议。

带她,一是为了消除夜山的顾虑,二是她那清秀的面容可以当做下蛊的伪装。正巧梁后青随着武卫门出征,她一人也不会闹腾,就拉她出来让众人瞧瞧,若是她捣乱生事,正好就处理掉了。

宴席当日,两位族长坐在台,其他人分坐于两侧,桑儿跟着千颜坐,众人都听说从未收徒的千颜收入一个新门徒,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入座以后她就一直焦急的找寻着梁后青的身影,掌事那桌是常雍带着一个面容相似的少年,典林那桌故良带着一个清冷的书生,驱持那桌赤苏带着一个可爱的姑娘,武卫门那一桌是大师兄蒙己带着一个门徒。

没见到哥哥她立刻紧张起来。

千颜看出她的神情,轻声说了一句“武卫门领命派兵出征了”。

桑儿失落不已,低头惆怅了许久,但欢快的歌乐一响,伴随着桌美食的香气。让她暂时将思念和悲伤压下心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席间,她看向这位被族人称为战神的人,身材高大挺拔,一袭黑色华服带有金线刺绣,如刀刻般分明的五官,眼眸棕色深邃、墨染剑眉入鬓、鼻梁俊秀凛冽。

晨黎自建立至今,有近百年了,一百年的时间对人来说,足以是孩童便老朽、老朽化枯骨。夜山作为第一任族长,至少一百多岁了,可他的年纪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晨黎对外宣称“部族的起源在海的另一边,族人衰老的慢,多有长寿者。”

她以前听世人相传,夜山是妖兽幻化,今日一见,除了有几分邪魅,还有几分好看,不忍多瞧两眼....

夜山也在用余光审视着她,总觉得眉宇间那般熟悉,尤其是她那吃东西的神态,让他不禁思索回想,脑海里浮现一个故人。

他感觉她望着自己许久,索性侧过脸与她对视,就这一眼,直穿心底,如春风吹醒了江水、如青芒漂泊万里。

她望着那一双眼眸,就如星辰大海,好像躲也躲不掉,她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话语,但又抓不到说不出…

千颜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恰巧从二人视线之间掠过,桑儿回过神来忙的低下头,无处安放的目光就直勾勾盯着吃食,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慌张羞涩的神情让人看了甚是有趣。

宴席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当今天下三分,九安与晨黎和平相处多年,更是有和亲之说,夜山的夫人,就是来自九安,暮成的妹妹叫暮苑,今日因抱病未能赴宴。

暮成身边坐了一名女子,名叫暮莹,是他的侄女,虽暮成自己育有二子,但没有女儿,暮莹自小聪慧过人,对草药的识别和把握确有天赋,所以暮成养在身边,传她医术,教她习武。

她及腰长发编成一股长辫,耷拉在肩膀,发尾带有几片玉饰,脖挂着木瑶打磨的珠子、两边彩色鸟羽点缀,一看便知是九安族的装扮。

夜山说话“暮成族长,我晨黎族人骁勇善战,但烹煮菜肴,远不如你们九安族人。今日这宴席,但还是怕不合你们口味?”

话语间虽是听起来的客套闲谈,但让暮成不得不多想一下,作为族长要带领一个部族、保全族人,早就没有那九安族人的直爽,更多的是老谋深算。

“夜山族长说笑了,烹制草药是祖传的技艺,但烹煮菜肴,也只是一般。今日这宴席之,山中兽、云中燕、水中鲜,都是等佳肴。”暮成看似谦逊。

夜山“你我两族,早已经是盟友,各有所长,可以互帮互补”暮成“当然,一同繁荣昌盛。”

夜山接着说“听闻最近在骊山附近,有野兽侵扰袭人,不知是不是妖兽,可需要我族出兵?”

骊山所在,三族相邻。青山绿水,有江河穿过,有平原草场,着实是一处乐土。虽然另外两个部族也都想染指,但不似长乐里,因山中有稀世的草药,九安绝不会让步妥协。有山有水的地方,自然有野兽存在。

“多谢夜山族长关心,骊山自古是我九安一族领地,我族在此繁衍生息已久,野兽同人一样,取自天地又归于天地。”

暮成虽少有征战,但也是见多识广的首领,句句意味深长。他知道夜山看了骊山的领地,不光是晨黎、百朝也多次提出。他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个相互制衡的解决办法。

夜山心中盘算已久的事情,怎能凭暮成三言两句就作罢。他接着说“暮成族长所言甚是,我一直对九安善良淳朴的性子甚是喜爱,和我族人勇猛刚强的性子甚是互补,两族之间的和亲也有多年了。若由我族派人前去驻守,一来保护你九安氏安全,二来延续两族亲好。如何?”

桑儿虽低头吃着,但席间的话听了进去,这位族长真是蛮横霸道、抢占他族领地,刚才那话明显是逼着暮成把九安的领地拱手相让,不然就强取豪夺,她轻声哼了一下。

暮成正在想扯开话题,看到了千颜旁边的她,于是开口“若是我未记错,这次五门招选,千颜门主第一次收了徒弟。”

众人顺着暮成眼光看去,桑儿满脸陶醉,睁着明眸秀目、对突如其来的关注不明所以。

千颜一只手举杯看着暮成,笑道“那日一时兴起,觉得这孩子皮相生的好看。要不诸位瞅瞅?”伸手去扶桑儿,让她站了起来。

一旁的典林门主故良道“千门主倒是,有宝不藏...”

千颜顺着他的话,接着说“说到宝。若是我未记错,世人传言,暮成族长有个侄女,不光精通医术、武功也是了得。也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可来了?”

说完便看向了一旁的暮莹,此刻暮莹也站起来,“小女子,名为暮莹”。

暮成知道自己这个宝贝侄女的性子,虽然天资颇高、但有勇无谋,又被家里惯坏了,经常横冲直撞,无人敢拦她。

他厉声训斥“小儿何等不懂礼数。快坐下。”

夜山说“暮成族长侄女的大名,本君也早就听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至于世人传言....”

故良搭话“还提传言作甚,人不就在此处吗?”

暮莹从小到大,吃的穿的都是族中最好的,教她的师傅也是族中最厉害的,她开口道“夜山族长,小女子性子刚直。我族人,不光会制药、功夫也是好的,可自保领地。”

暮成早就看出话题指向了哪里,他欲阻拦暮莹“我们说话,没有小辈插嘴的份。”

夜山继续追问“晚辈勇敢、族人可期。但,你如何证明?”

他说完看向了桑儿,她觉得他的眼睛好像在说话,觉得自己好像能明白,道“何不比试比试。”

憧莹看着她,认定自己能赢,“打坏了你可怎么办?”

桑儿道“若你打的到,随你打。可,若是我打坏了你呢?”

憧莹不屑的一笑,“就凭你?别逗了。随你打。”

暮成拉住憧莹,道“我们入城是客,哪有动武的道理!”这话是说给憧莹,也是说给夜山。

千颜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袖子里探出一只细长的蛊虫,夜山给了一个眼神,千颜收回了虫子。桑儿起身走了出来,站在台下正中。

她看着暮莹,一字一字的说道“你,不如我。九安,不如晨黎。”她这般叫嚣着,就好似山野间猛兽相斗,众人唏嘘。

暮成脸有些挂不住,松开拉着暮莹的手,暮莹一下子冲到台子中间,“这般猖狂,你是欠揍!”。

桑儿笑笑,说“谁奏谁,不一定呢。”

暮莹一下怒气来“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夜山要的就是这句话,在台冷冷的说道“就当助兴了”。

顿时一阵哗然,不同于其他赴宴女子的飘舞长袖、拖地长袍,她俩都是绑带的袖口、及膝的短袍,脚踩短靴,一看便知两人常日习武。

暮成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姑娘,得千门主传教,可也习得灵力、会唤蛊用蛊?”

千颜笑道“她身没蛊,你若不信,用草药熏熏”

夜山提高了音调,说“众人皆为见证,她俩比试,旁人不能插手。若谁违背,割地赔礼。”

暮莹听到后,像是逮住了什么话柄,说“输的要赔礼。”

此时暮成不再说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觉得是个机会,这一双双眼睛盯着,想必晨黎也不敢使诈,正大光明比武,他心里有还是有几分把握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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