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花落。
一池花落知多少?
丛心坐在那里,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清池,人间十月,风雪将至,失去了丛刃与诸多弟子的剑宗丛林,也难免于此。
除却那些桃花,其实一池的那些草木,也已经有了一些枯黄之意。
虽然迟。
总归有。
只是丛心却还是在那些物非人亦非的景象里,好像看见了少年很是紧张地撑着伞站在池边,等着那个白衣剑修醒来的模样。
那时的她是坐在一池外的那棵树上。
丛刃在睡觉,张小鱼在打牌,陈怀风在喝茶,梅曲明在南衣河上摆渡,姜叶在做菜。
可是转眼什么都没有了。
剑宗园林里只剩下了她自己和后来的李蝶。
丛心看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平静地说道:“我怜自己尚且不够,又哪里能够去怜他?”
秋溪儿没有说什么,执剑行礼,平静地说道:“请。”
一池桃花纷飞,在剑光里被斩碎。
也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
远远地在假山上张望着的李蝶惊慌地跳了起来,连忙向着一池外而去。
“云胡先生云胡先生.....”
孩童连滚带爬地跑着,慌乱的呼喊里带着哭腔。
好像天要塌了。
明明天光很是干净明澈。
怎么就要塌了呢?
......
事实上,不用等到李蝶跑去悬薜院找李石,那个悬薜院院长便已经站在了剑宗门口了。
当李蝶哭喊着跑出来的时候,李石就站在那里,站在张小鱼修好的那一阶石阶前,抬头向着剑宗里面安静的看着。
李蝶一头就撞到了云胡不知的怀里。
这个一直在忙着院里事务,还有天工司交付任务的年轻书生很是平静的搀住了李蝶。
李蝶抬起头来,看着书生,好像终于有了主心骨一般,颤抖着说道:“先生,丛心和大先生打.....”
云胡不知低下头,看着这个孩童,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我知道。”
李蝶怔怔地住了嘴,看着站在剑宗门口止步不前的云胡不知,好像明白了什么。
云胡不知叹了口气。
“但知道又如何呢?我又拦不住他们,若是卿师没有死,卿师可以叫停,若是丛刃前辈没有死,他也可以叫停,但是他们都死了。”
云胡不知没有说下去。
李蝶低下头去。
又突然推开了云胡不知,抱着那柄铁剑,转身向着剑宗里而去。
“你做什么?”
云胡不知皱眉看着李蝶的背影。
李蝶抱着剑停在那里,低声说道:“先生说得对。南衣城的那些大人们都已经死完了,所以没有人能够在叫停她们。但我不应该在这里想过三岁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
这个九岁的孩童抬起头来,看着手里的剑,拔了出来,依旧带着一些泪痕的脸上却是格外的认真。
“我是三岁的三倍,也应该坚强三倍。我是桃花剑宗的宗主。”
李蝶将剑又送了回去,转身看着云胡不知,认真地说道:“剑宗丑事,不可外传,云胡先生既然不进来,那么便慢走。”
云胡不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李蝶似乎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用力地攀住的剑宗大门,在吱呀吱呀的声音里,向着中间合拢而去。
云胡不知并没有劝阻。
因为他很清楚,这天下,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一如卿相。
你绑住了他的身子,他也会像朵花一样‘蓬’地炸开。
云胡不知很是唏嘘地想着,回头看向了岭南方向。
就像那十三朵人间之花在青山月明之地炸开一样。
但。
但我不能说他们蠢。
云胡不知平静地站在剑宗门口,听着那些桃花被斩碎的声音。
人间的故事往往都是有门的。
少年撑着伞在八十万黑甲兵临城下的时候站在街头张望着,在那之间,便是三月故事的门。
云胡不知送着方知秋离开,前去岭南的时候,站在悬薜院外的巷子里停驻着,那便是山月故事的门。
而面前同样是一扇门。
云胡不知听着桃花被斩碎的声音,平静地想着。
我在门外。
门外的人是没有资格说门里的人蠢的。
于是他回头看了眼那扇门,转身沿着一日比一日冷清的南衣河走远而去。
只是走着走着,他便停了下来。
......
整个剑宗园林里,都被剑意浓罩了。
若不是李蝶这些时日认真修行,已经有了一些进步,再加上一池之中的两个人,并不想将那些剑意大肆地落向人间。
大概这个孩童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但他依旧抱紧了剑,佝偻着身子,向前倾去,就像一些旅人穿过风雪的模样一样,一步一步地,数着那些从身旁飞过去的桃花,向前而去。
“一朵桃花,两朵桃花.....要是秋先生你将剑宗的桃花都杀死了,我一定饶不了你.....”
李蝶已经忘记了先前他还在那里惊慌失措的哭喊着。
“我一剑斩你头,拿去当个球。”
“我一脚踹飞你,飞到茅坑里。”
“......”
李蝶自顾自地嘀咕着。
“凭什么?我一个剑宗之主,凭什么就该被你们赶出去?把我当小孩子了吗?”
“丛心你也是的,明知道别人是来找茬的,还在那里说着风凉话,不知道想一想你还认识哪些前辈,可以过来救救场子吗?”
“都是猪。”
“你们都是猪!”
李蝶说着说着给自己说破防了,一咬牙,也不管那些剑意剑风还有什么桃花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加快了步子,向着一池跑去。
一池剑意何其凌厉。
若不是这片剑宗园林这么多年的历代宗主剑意余韵依旧,只怕人间剑宗不止名头消失,便是地址都消失了。
李蝶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一池门口的时候,已经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到处都是打碎的桃花,乱飞的野草。
剑意浩荡如流,好像吹得整个人间都飘摇了起来。
李蝶站在那里眯着眼睛,喘着粗气,终于有些忍不了了,锵然一声拔出剑。
“你们给我停下!”
这一声呼喊才始离开李蝶的喉咙,便被不尽剑意斩碎而去。
只是。
李蝶怔怔地站在那里。
那些桃花好像真的落下来了。
天地好像真的清明了。
一切尘埃落定。
丛心面色惨白,拄剑站在溪桥之上,一身桃衣早已被剑意斩出了无数伤口。
那袭白衣也好不到哪里去,握着月色破水之剑,遍体鳞伤地站在那里。
但在这一刻,二人都是极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李蝶怔怔地站着。
难道自己真的是能够叫停这场战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