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雨真的在那片林子里等着那个孩童。
当他牵着牛从一旁走过去的时候,谢朝雨叹了一口气,叫住了他。
“你是故意记不住的吗?”
孩童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着谢朝雨,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
“真人说什么?”
谢朝雨坐在清晨林雾漂荡的树下,看着小道旁停下的孩童,看了许久,才轻声说道:“算了你走吧。”
孩童很是疑惑地摸了摸头,牵着牛走了过去。
谢朝雨站起身来,身上的一些落叶并未随着道人的动作落向林间,反倒是被一种很是玄妙的力量牵引着,渐渐落向树梢,直到在风中招摇着。
道人抬头默默地看着林间树叶,目光又似乎不止在此,而是落向了那些林叶之后,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又在岁月倒流之中变得瑰丽雄奇的天空。
谢朝雨什么也没有说,那面镜子不住地变换着光沫,而后万般玄妙之意升起,道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青山之中。
......
年轻人终于又想起了一些东西,连忙就近找了一块石头,将牛绳压在下面,而后向着那个少年道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找到李石的时候,依稀看见在远方的那些烟草平川里,有个莫名熟悉的身影正在缓缓远去。
年轻人愣了愣,想了许久,都没有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那样一个背影。
李石回过头来,看着再度跑来的年轻人,沉默了很久,轻声问道:“你又想起了什么?”
年轻人站在一川烟草里,诚恳地说道:“算了,你走吧。”
李石想了想,说道:“难道你这次想起来的东西,是隐晦不可言的?”
年轻人愣了愣,而后意识到李石误会了,连忙摆着手,解释道:“小真人误会了,不是我说让你走了,而是当初我年幼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便是这样说的,这也是最开始他说的一句话。”
李石这一次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后很是突然地撇过头去,看着远方,缓缓说道:“知道了。”
少年道人扯下了一角道袍,将那柄方寸缠在了其中,而后递给了那个年轻人,转身向着人间北方而去。
“我走了。”
年轻人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点了点头。
“好的。”
少年道人安静离开。
只是年轻人却好似脚下生根一般长久地站在了那里,远处他的老牛大概吃饱了,正在那里哞哞地叫着,只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站着,出神地想着一些东西。
“不对啊不对啊。那句话是不是和我说的?”
年轻人呢喃着。
“前一句呢?好像也是?那老真人当初说的到底是啥来着?”
年轻人还是有些想不起来,于是一面往回走着,一面顺手拆着手里的那柄剑——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少年道人把剑给了自己。
“呸,什么破剑,怎么这么烂?难道这就是传话的报酬?”
年轻人一面嘟囔着,一面将剑抽了出来。
这柄剑最近杀了不少人,杀得海边某座海崖上下,遍地红梅。
于是那些剑身裂纹之中,也满是红梅。
老牛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向着远方慢悠悠地走去。
年轻人很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幕,也没有再管剑,连忙向着那边追了过去。
终于在一处藏在茂盛草丛边的溪流边追上了自己的牛。
年轻人将牛绳缠在了手里,又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柄剑,草叶下潺潺的流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他决定将这柄剑洗一洗,说不定还能用一用。
于是年轻人在溪畔压着茅草跪了下来,握着手里的剑,向着溪中伸去。
只是就在溪水对岸,却是很是突兀地出现了另一只手。
那柄剑还未沉没到溪水之中去,便那只手接住了剑锋,托了起来。
年轻人几乎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他都觉得是自己的这头老头成精了,化作人形,要来夺剑修行。
直到身旁的牛尾巴因为抽苍蝇而抽了过来,年轻人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
抬起头来,年轻人便愣在了那里,犹豫了许久,很是谨慎地问道:“这位真人,我们可曾见过?”
不知何时在草溪对岸坐下的人将那柄破剑拿了过去,很是端正地坐正了身子,一头白发如雪铺落,又在风里微颤着。
“见过。”
白发男人按剑膝头,长久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平静地说道。
“在另一条溪流里。”
年轻人茫然地抬起头来,越过那些人间草木,向着四下张望去,可惜他并没有看见第二条溪流,只是看见了一些田野,一些山林,还有一些远方的河流。
那名看起来应该便是剑修模样的人突然握住了膝头的剑,向着身前清溪之中一剑划落——这种架势让年轻人想起来镇上卖豆腐的人切豆腐的模样。
或许不是姿态,而是那种轻而易举便可以切开一切的气势。
年轻人愣了一会神,低头看向那条清溪。
这一剑平平无奇。
但那条清溪被极为干脆地切割开来——剑痕左右的水流,都开始变得不协同起来。
坐在溪畔的白发剑修收剑,再度将它按在了膝头,方才那一幕好像只是偶得一瓜,甚是鲜甜,于是剖而分之一般。
“真人这是什么意思?”
白发剑修平静地说道:“有人觉得我不行,但其实我可以......”
他的目光落向了溪对岸茫然的年轻人。
“所以你要过来吗?”
年轻人面对着这极为诡奇的一幕,只是匆匆站了起来,牵着老牛向后退去,谨慎地说道:“多谢真人好意,还是不必了。”
白发剑修并未勉强,只是看了他许久,而后站了起来,转身向着溪流的远方而去。
年轻人却是有些犹豫,看着他的背影,踟蹰了许久,才终于向前踏出一步。
“真人.....”
白发剑修回过头来。
年轻人指向了他手里的剑。
“这是我的....是我应得的.....”
白发剑修看向了手里的剑。
事实上,这柄剑,在这千年里,都是丛刃的。
在更久以前,是磨剑崖的。
他看了许久,却是轻声笑了笑,转身倒执长剑,继续向着一川花草里走去。
“借我用一用,作为回报,我可以赠你一些东西。”
年轻人愣了一愣,问道:“什么东西?在哪里?”
白发剑修停了下来,长久地站在渺远的烟草之中,而后轻声说道:“沿着这条清溪,一直向前走,无论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回头。等到你看见一树白梅在溪畔开放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我送给你的东西了......”
白发剑修的声音到这里停顿了少许,而后很是平静地说了最后两个字。
“李石。”
名叫李石的年轻人大为震惊,大概没想到这个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震惊之下,愈发觉得自己卷入了某些很是怪奇的故事里。
也许自己应该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李石这样想着,站在溪畔行了一礼。
“多谢真人。”
于是年轻人牵着牛,头也不回地沿着清溪一路向下而去。
漫川花草好似灰白的烬火一般被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