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镜子的道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长久地看着那个骑着牛离开的孩童,而后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离开青山不远,有个山脚下的村落出现在了前方。
好像从山脚离开的那一刻,人间的风景便在倏忽之间变换了。
也许先前是青山烟雨朦胧地。
但是走出来的那一刻,便是暮色时分了。
那场雨也许明天才来。
但谢朝雨今天便来了。
烟云里炊烟袅袅,有小溪从村旁的青石边缓缓而去。
谢朝雨走向了村子,在溪畔停了下来,村子里的人们也许便是在溪流下游洗着衣裳,石砖砌成的阶梯向着溪中没去,一旁还放了一盆没洗完的衣裳。
老道人也许走得有些累了,便在那里坐着,将镜子挂在了腰间,捋了捋道袍,伸手鞠着水洗着脸。
身后传来了一些哒哒的声音,于是有某个孩童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是不是见过你?”
谢朝雨头也不回地说道:“是的。”
“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
孩童有些踌躇地松开了绳子,向着溪畔走了过来,站在溪畔石阶上认真地看着谢朝雨。
从大风历一千零四年走来的老道人一脸的风尘,那是捧了溪水的双手怎么也搓不干净的东西。
只是孩童看不明白,他只觉得这个道人格外的苍老。
“老先生是不是糊涂了?”
孩童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真相,蹲了下来,看着正在濯洗着自己的谢朝雨,笑嘻嘻地问道。
“我们怎么会在明天见过呢?附近镇里的先生可不敢说这样的胡话。”
谢朝雨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沉入溪中。
“或许是吧,也许明天我们也不会再见了。但我今天是在这里等你。”
孩童愣了一愣,看着谢朝雨问道:“等我?”
“对。”
“等我做什么?”
“因为很多年后,你会说错一些东西。”谢朝雨岔着腿坐在石阶上,看着身前暮色里的孩童。“那是不对的,你不该那样说的。”
孩童有些不明不白,歪着头看着谢朝雨,心中愈发笃定这个老道人应该是修道修疯了,大概就像传说中那些几千年前的道人们一样。
他什么时候把自己淹死在洗脸盆里?
孩童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不过当然是不敢问出来的。
怕被打死。
谢朝雨并没有在意孩童在想着什么,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向着那条小道走去。
那头牛吃的饱饱的,在路上拉了一坨很是温热的牛粪。
谢朝雨避开了它,而后转回身来,看着在溪畔站着的孩童。
“明天的那句话可能太长了,那你说得更简单一些吧,叫做‘是的。’”
“是的?”
“是的。”
孩童心想看来确实快要淹死自己了。
谢朝雨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去。
暮色里好像又出现了一蓬烟雨,便在村子的另一头,孩童一度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
谢朝雨慢悠悠地向着那里走去,轻声说道:“如果实在忘了也没有关系,我在前面等你。”
孩童挠了挠头。
回过神来的时候,老道人已经消失了。
那蓬烟雨也不见了,远处只有炊烟袅袅,暮林深沉。
.......
李石依旧没有明白什么叫做你千万不要忘了。
自己究竟不应该忘了什么?
只是这个少年道人还在那里发着呆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又牵着牛,在满是落花的平川草地里走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句话。”
年轻人很是诚恳。
李石皱眉说道:“什么话?”
年轻人牵着牛,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实在忘了也没有关系,我在前面等你。”
李石循着年轻人的目光看去。
只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自东海里回来的那些勘海衙的人们已经渐渐向前而去,愈发遥远,像是一群迁徙的蚁群。
“没有了?”
李石看了许久,转回头来,看着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诚恳地说道:“应该没有了。”
只是他想了想,又停顿了少许。
“当然,可能还有,但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如果你愿意等一等,让我想一想的话......”
握着方寸的少年道人沉默了少许,转身向前而去,轻声说道:“不必了,我去前面看看吧。”
......
本该与那个勘海衙掌令一同离开的谢朝雨,却是停了下来。
长久地留在了平川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一样。
于是被某个在岁月里传着一些稀里糊涂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的少年道人走了过来。
二人长久地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一直过了许久,李石才轻声说道:“原来这便是师伯说的,在前面等我?”
谢朝雨只是长久地看着李石,并没有说话。
远方的风里钟声似有似无,也许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也许只是那些被风吹落的花,像是一个个小钟一样砸落在大地的声音。
一直过了许久,谢朝雨才平静地说道:“也许他说得并不算错。”
二人一同看向了远方那个在平川里牵着牛晃悠着的年轻人。
“也许不算错,那就意味着应该是错的。”
李石轻声说着:“所以应该等我的,不是现在的师伯。”
谢朝雨缓缓说道:“也许等的人不是你呢?”
平川里寂静下来。
李石长久地看着那个悠然自得的放着牛的年轻人。
“师伯找的这个人,真的很糟糕。”
“有什么问题,你不如当面问清楚。”
李石沉默少许,看着面前的谢朝雨,一字一句地问道:“日后我借桃花的时候,师伯没有拦我......是在借我的手,杀我师兄吗?”
谢朝雨却是轻声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李石说道:“师侄天下无敌,我却是看不清你所说的日后,究竟是哪个日后......日后的问题,不妨日后再问?陛下召见,此事不可怠慢。”
老道人说着,转过身去。
只是身后却是蓦然传来了少年道人有些愤怒的声音。
“谢朝雨!”
谢朝雨停在了那里,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一直过了许久,才缓缓转回身,看着那个终于愤怒起来了的少年道人,很是讽刺的说道。
“我以为你心如铁石,李石。”
李石紧握着手里的剑,漫川花草逆风飞着,穿梭在二人之间。
也许下一刻,便会有一剑落下。
也许这便是天下无敌的意义。
也许这只是天下无敌的讽刺。
谢朝雨平静地转身离开。
李石终究还是松开了那柄剑,站在平川里,轻声说道:“是的,我有时候都会忘了,师伯.....”
“你们才是真正的挣扎在白风雨故事里不可自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