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三刻,乱哄哄的队伍终于出发。朱校尉满脸不耐烦地走在前面,嘴里一直骂骂咧咧。
他急呀,根据冯三所讲,这条路走到寺后怕都要天黑了。
天不黑作战就没有突然性,可太黑的话他又担心游三江没法和自己配合。
走了一个时辰他才有些后悔,叫过个传令:“你去,现在回去,沿官道去大营。
告诉将军我出发了,今夜要袭营,叫他看见火光就来增援,务必要及时到达!”
冯三听了也不多说,只是一个劲地提醒后面的人跟、别掉队。“这地方沟岔、溪谷太多,迷路可就难出去啦!”他吓唬人家说。
有人吓得战战兢兢,有人不以为然觉得他夸大其词。不过随着越来越深入,周围是没完没了的崖壁,脚下是不停地下坡。
所有人都气喘如牛,叫苦不迭。还有被草丛里游走的蛇吓到的,有衣服被灌木钩住的。
众人开始沉默,渐渐地小声的抱怨和嘀咕也开始了。
“他妈妈的,这叫走的什么路?发财也不是这样发的!”
“就是啊,这到底把咱们带到哪儿?”
“我说,这地方连个人影子都不见,我这心里怎么觉得不踏实?”
“别说你了,都一样。咱们留点神,这地方不会有什么大野兽吧?”
“别吓人,那飞贼既然走过,应该不会有野兽。不然他怎么回来的?”
“你也知道他是飞贼?人家见机不妙可以蹿高,你有这本事?”
旷野里有人说话,吓得野鸡、鹄雀从草丛里“扑棱棱”地不断飞起。那朱校尉火了,命人往后传话:
“都闭嘴,谁惊动了敌人的哨探我要他脑袋!”
“谁会这鬼地方来哨探啊?”有人听了传来的命令不满地叽咕,不过说话声总算小多了。
只有朱校尉派出的亲兵们在不断给众人打气:“前边右拐,小心脚下圆石。弟兄们加把劲,校尉说到前边看见大河谷了就开饭休息!
今晚拿银子你就不觉得这会儿苦啦!跟、后边紧走几步跟!”
这时候队伍越拖越长,刀剑倒着提,枪矛成了拐杖,头巾摘下来成了擦汗的手巾。
所有人既没功夫耍嘴,也没心情说话。好容易前边发出轻声的欢呼。
朱校尉快步赶过去,见前方豁然开朗,一条太不深的溪河正哗啦啦地向前奔腾。
“天爷呀总算到啦!”他回头看看自己的部下们:“休息!派两个人去试试水深浅!”
有人答应着立即去传令,队伍里发出压抑的欢呼声。
朱校尉吃完干粮,捧着亲兵递来的水囊喝了两口水,就看见冯三咬着块炊饼摇摇晃晃地过来。
他招手让他近前,问:“从这里走还要多远?”
“爷,咱们已经走完了一半。后面那一半就是绕点,却没有这么难走了。”
朱校尉听了心里踏实许多挥挥手,半闭着眼养神。在这里歇息了半个多时辰,唤起队伍继续开拔。
众人听说前面路好走些,顿时觉得脚下生风。那条河根本就不在话下,高高兴兴脱下靴子、鞋子淌水过去,进了对面的林子重新整队。
往前走了几十丈远近,又绕了两个弯,发现路果然平坦了许多。
这时不知谁先说了一句:“诶,刚才咱们来的时候看那条河,有那么宽吗?”
“好像没有吧?”
“有那么急么?”
“这……水流起来难道不是一个样?这还真没注意。”
这话很快在队伍里悄悄引起骚动,朱校尉听了在道旁立住脚,疑惑地回头望望,问:“押队的兄弟过河没?”
“已经过来了。”
“去把刚才试探水流的人叫来。”
不一会儿,亲兵领着那人过来了。
“我问你,你刚才过河的时候有没有觉着河水深了、急了?”
“没、没有呵。”那家伙额冒汗,不知是走得还是怕得。
“混账!”朱校尉火了。
“爷,我觉得,那河确实古怪。就咱们说话、吃干粮这么会儿功夫,它就变宽、变急了。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好多兄弟都觉得不对。”那亲兵看看他脸色:“您别怪这兄弟,他也不知道会是这样……。”
“够了,都给我滚蛋!”朱校尉说完又改口:“回来,给我传令,后队改前队,全体掉头,赶紧掉头!”
所有人都往回跑,后队的人来到河边时大吃一惊,见那河已经又宽了近两丈!“下水,过河!”有人看情形不对,大叫着。
众人不顾一切地扑进水里,发现河心的水已经没过了腰部。
这时,游传来隆隆的声音。大队来到河边争先过河,听到声音向游看去,见一道白线从河道横扫而来。
众人大叫着,可只见人张嘴,听不到声。朱校尉觉得自己腿沉得迈不动步子,回头去找,每张脸却都扭曲得那样陌生。
再回过脸来,水气、泥土、沙砾扫着头脸而过让人睁不开眼睛,然后一个巨大的力量将黑沉沉的天地都压在了他身!
冯三蹲在个崖顶的平台,两手抱膝看着下面水流湍急的河谷渐渐归于平静。
水里的人们或者挣扎呼救,或者凄惨哀嚎,那些没有动静的恐怕难逃一死,随波飘荡的更是早没了生命的迹象。
曾经凶狠的、野蛮的、强壮的,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显得渺小不堪。他看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从一些谷里划出些木排、竹筏来。手持竹枪、钩枪、长矛和砍刀的人们开始逐个确认。
死了的,斩下人头并将尸身推下水去活着的投降求饶则搭来捆了,反抗的戳死在水里再取下人头。
冯三直待到有条竹筏过来,看准面的潭中绡才大声招呼。
潭中绡叫人靠过去,来的近些了,冯三两脚一点便轻飘飘落在筏子,连潭中绡在内的几个人都怔了下。
“果然是三钱子呵!我说冯三,你这投名状不错!”潭中绡满意地点点头。
冯三不说话,堆起笑来拱拱手:“潭营正,麻烦你让弟兄们往那边划,我看见他们头目似乎飘过去了,不能叫他漏网!”
潭中绡马一个胡哨,叫来三、四条船一起搜索过去,绕过一片石壁后的灌木枝桠,就有后营的弟兄大声喊:“这里有个还活着!”
潭中绡命竹筏靠过去,冯三仔细一看,可不是朱校尉!
几个人七手八脚搭他到船,见那张神气的大弓尚在,羽箭不知散落哪里,壶中就只剩下三、四支了。
革带的宝刀立即被人摘下来递给潭中绡。
他拔出来看了看,说声:“好刀!”再抬头,见冯三叉手说:“请营正借我此刀暂用。”
潭中绡不知他要做什么,看看左右手下,点点头,握着刀鞘递过去。
冯三拔刀在手跳对面的木筏,将朱校尉拎起,面露讥色问:“校尉现在还想做将军么?”
水冲过来后,朱校尉被卷到水底,脑袋在石头磕破了,紧接着又被灌木枝桠戳透了右后腰。
他现在满脸是血,一根木枝子露着白茬从他身前探出来。
他知道即便自己被搭木筏,受伤如此也熬不下去的,努力用嘶哑的声音道:“是你这飞贼卖了我等?好算计!”
“不是卖,老子又没收谁的好处。你自己做这么多孽,想想还能活么?
观塘寨从家十几口,不是你一刀刀砍的?从老先生的孙女不是你害死的?现在该你还债啦!
你说得不错,老子也曾是个贼,可没干过这等缺德事。而且,”冯三说着举起刀来咬牙道:
“老子今日杀了你,就如同和以前那个做贼的自己,一刀两断!”
朱校尉咧嘴不知是哭还是笑:“反正我活不成,小子,你就拿爷的脑袋,去给你新主子献宝吧!”
话音刚落,随着冯三一声叱骂,刀锋闪过、人头落入水中。马有个兄弟熟练地用矛挑住头发放回木筏。
谁砍的归谁,这是规矩。冯三没说话,将水中洗过的刀在尸体蹭蹭,向潭中绡一抱拳,然后推刀入鞘。
潭中绡还了礼,欣赏地竖起拇指,喊声:“冯三哥威武!”周围的后营弟兄连连应声大喊:
“冯三哥威武、威武!”这声音在赤色的崖壁间来回激荡,发出脸面的呼应:威武、威武……。
“咦,冯三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李丹见到喜滋滋的潭中绡,夸了两句他新得的宝刀,婉拒了他送给自己的想法之后,四下打量着问道。
“咳,萧大哥觉得没捞够,冯三哥说那贼头目在营地留着数十老弱看守,他俩带着左营百十来个兄弟去把这个眼中钉彻底拔掉,要我回来和防御说声。”
听潭中绡这样讲李丹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这肯定是萧万河他们所获不如后营,因此眼红了,如此倒也好。
“谷里的水势如何?后营还有弟兄在打扫战场么?”他问。
“老萧说他与朱二哥商量好,一旦水位降到露出河岸就开始用盛石块的竹笼堵塞缺口。
所以我回来时水位已经开始回落,不过还是有人胸腹那么高。后营有百人左右接手搜索,其余的都回来休息了。
目前找到二百七十多尸体,还抓了不到四十个俘虏。人头都带回来了,左营和后营的分开堆着,要不要去看看?”
说着这家伙还意犹未尽地搓搓手。
“人头有什么好看,和路边的石头子没甚区别。”李丹说着咂下嘴:“倒是怕污了这佛门净地呵,没的让佛祖怪罪!”
“那、那怎办?”
李丹皱眉四下看看,朝山一指:“挂到崖壁,潭兄你猜那游三江看了会不会气死?”
潭中绡哈哈大笑:“好容易从山弄下来,却又要搬去,防御好狠的心!罢了,我找些兄弟去办!”
说罢转身要走,李丹又叫住他,叮嘱把尸首都埋了,免得露在外面再闹出瘟疫,给本地人受罪。
“后营其余的人抓紧时间休息,没准儿游三江一瞧急眼了会来拼命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