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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桑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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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写在掌心、他的名字

离城第五日。

她闻着燃尽的火堆味醒来,四下望去发现洞中只剩自己,身盖着被子和他的黑色皮裘,她仔细听听洞外的声音,便起身套衣服走了出去。

此时,他正站在洞口,同崔护卫说着话,他转身看到她,含笑朝她走来,崔护卫离去。

她批着他的皮裘,斜靠在石壁,睡眼惺忪“你起得可真早。”

他走到她跟前,拽起皮裘裹了裹,把她包得更紧实,说“外面冷,先回去。”

她仍背后着石壁不动,问“你家里催你回去了?”

他笑了笑,答“无妨,崔大哥担心,但我自有把握。”

她“其实,我也该返程,我都晚了好几日了。”

“那你迟了几日,可会有麻烦?”

“可能会领罚吧,看师傅的心情...”

“如何罚?”

她看出他担忧,学着他的语气说“无妨,我自有把握。”

他心里升起一个想法,想劝她跟自己走,但又觉得她不肯,斟酌了会儿,他开口“我能帮忙吗?”

“你我是异族,你不认识我师傅,如何帮?”

“也是,若...你来我族中,暂时,躲躲呢?”

她低头看向包着纱布的双手,又抬眼看向面前俊秀的男子,道“躲有何用,终归要回,无论什么责罚,我自知复命迟了,那便要领了所有,”

他轻叹一声,笑道“那,你一定护自己周全。”

“我会的。咱们还有一年之约呢。”

他问她“那明日,我们各自启程,可好?”

她点点头“我饿了,去吃早饭吧。”

“好。但是...在长乐里,你我都要换个名字。”

“嗯?为何?”

“我此行的目的,本是九安书院,来长乐里需个由头.....便是,是贪图玩乐。”

她看着他一副玩世不恭,问“你这般嬉皮笑脸....如果成大事?”

“就因身负重任,步步艰险。虽说明日可期、但也明日不定,何不活在当下,尽情言欢。”

她想了想,又问“你怕有人看见、我们异族相见,会传到你家中?可这长乐里本就三族共存的地方....”

“就因为这长乐里,三族汇聚,说不好有谁的眼线。有百朝的,有九安的,也会有晨黎的....”

她突然醒过味来“你是,担心我?”

他微微一笑,并未作答“我们同窗相见,本就是来玩乐的,也没有什么差别。”

他拉着她往山洞里走,一切还是那么顺理成章。

两人下了山,来到长乐里,那家茶楼已经冒起烟火气,两人就在二楼喝着热茶、烤着火炉。

她唤他崔公子,他唤她兰姑娘。

她和他一直讲着聊着奇闻趣事,他不似别人那般一直听着,他会待她讲完后,说说自己不同的看法,她倒是觉得有趣,忍不住试想若他一起出征,会如何。

她猜他也是见多识广,想到什么,便问“你可知道平郡?”

不出所料,他知道。“平郡自古一处书香古城,存着我国很多典籍,城后山中有百年庙宇。妖兽袭人,城池被毁。后来,被晨黎夺了去。”

“我听说,以前那里的百朝人,也是供奉妖兽,人们用食物、牲畜供奉,还有用少女献祭。”

“据记载,却有妖兽一事,因人们进到后山供奉天神,需要途径沙丘,沙中有妖兽,故供奉前会喂饱妖兽。但绝没有用人献祭一事。”

她皱着眉想,为何与族长说的不太一样,说“我听过别的版本,肯定是一方的史书错了。”

“那你觉得,哪一方错了?”

“我想去看看,兴许能查到什么,便能知道是哪方错了。”

“你说平郡?”

“对。”

“若有机会,你我同去。”

“好”

到了下午太阳升到头顶,她带他回到了山里,从山洞里翻出以前的装备,扬言要对他打野味。

先是在冰封的河面打洞,鱼钩扎着肉块,用鱼线拴着、再将长线绑在河边的树。

接着找到竹林,在冻土挖了深坑,刨出来几个大冬笋。

然后找到一处悬崖,面挂着好多暗黄色的蜂巢,此时蜜蜂都冬眠了,她叫他撑着毯子接着,自己拿着长杆去捅,几大块蜂巢就掉了下来。

最后走进了山谷,她让他不要做声,自己侧耳趴在地听,一会儿便找到一处土坡,开始刨了起来,只见露出的洞口越来越大,里面渐渐有了响动,她握紧匕首猛地刺向洞里,传出一阵阵哀嚎。她爬进去拖出来一只小野猪。

她将野猪扔给他,他朝后躲了躲,那物咣的一声掉在地,她打趣道“你还真是富贵人家,怕弄脏你衣服吗?”

他解开挂扣,将皮裘盖到她身,捡起地的野猪,道“此番便好。”

两人返回河边,将绑在树的鱼线拉了起来,收获两只肚鼓鼓的大鱼。

她挽起衣袖,蹲在在河边,准备宰杀去脏,他唤出了崔护卫,她说自己不怕脏,他说没有这个必要。

之后三人回到山洞,她生火一通折腾,蜂蜜烤乳猪、冬笋炖鱼汤,两个朴实无华的山间野味好了。

她忙活的一头汗,张罗道“夏弟,崔大哥,尝尝我的手艺。”

崔护卫婉言谢绝“多谢叶...叶姑娘,我是护卫,不可与公子和姑娘一同。”

夏江鹂道“崔大哥,她不是外人,不必客气。”

桑霞执意给崔护卫包了一个猪腿带着,崔护卫离去后,他俩开始吃起来。

夏江鹂“这般美味,当真佩服!”

桑霞“好吃吧。之前在烟米就说过,你们百朝的吃食,太多花样太过繁琐,食物本身的香气才是最好的。”

“我佩服的并非是这野味的香气,我佩服的是你。”

篝火的光亮照着他凤眼生辉,她不好意道“佩服我什么......”

他也看到她脸的光亮,答“百朝女子中,没有像你这般的.....”

“夏弟,记得你说过,百朝女子很少做官,很少营生。是长久以来都这般吗?”

“据传闻,并非长久如此.....“

她来了兴趣,追问“什么传音?给我讲讲。”

他用梅骨般的手指敲了她的额头“不能拿出来说的传言”

她没有躲,说“我定不会说的!”

他看她这么想听,便讲起来”起初百朝也是称为部族,那时候女子也能做官,甚至有几代族长是女子....”

她像是听着说书人的故事,目不转睛。“那为何现在变得这般?“

他笑了笑,说“讲了是传言。”

“这个传言,挺好的....我觉得百朝部族中,应该不乏能文能武的女子,但只因被困家中,眼界受限、心智未成,阻碍了她们。就如同溪水中的鱼,永远比江海中的鱼,要小,是一个道理。”

“你所言...当真有趣。”

“你可认识,能文能武的女子?”

“若女子能文能武...我记忆里我娘亲便是如此。”

“昨日你提到你娘亲,你可愿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十分厉害?”

“我娘亲家在军中。小时候常看见我娘亲练剑,我父亲总是夸她,说她定能成为女将军。她说不想要什么军令、不想要荣华。她说想我们三人一起周游天下,不光在百朝国内,还要去九安和晨黎都看看。”

“看来百朝的女子,不乏心怀山海的。你娘亲,就十分厉害。可你们百朝人,不都是厌恶黎人吗....”

“娘亲曾说过,异族或许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坏,或许是我们误解。她曾领军打战。有一次在战场抓获了几个走散的九安士兵和晨黎士兵,本以为就如世间传闻,九安蛮夷、晨黎暴戾,可却未曾想,那几人就如同我们一样,对部族忠义、对家人牵挂。我娘亲放了他们。”

她一边嚼着,一边看着他,他滔滔不绝的说,她看得出,这些话在他心里埋了很久,久到已经生根发芽了。

她说道“我也觉得这世间会有很多误解,若处处土地都能像长乐里这般,多好....”

“若能三族和平、甚至和亲,这世间将会是另一幅景象,到时...百朝的书画中除了天神,还有那九安的参天大树和黄斑大鹿。晨黎圈养的妖兽,也可以同人生活在一处,那时,不光有会跑的马匹奔驰在路,还有会飞的马匹翱翔在天……”

她不自觉的瞪大眼睛,嘴角挂起笑意“哇....光是听你说,我就觉得这副景象真好...”

“我娘亲也说我想的好。可每每说到这些,我祖父就会生气,认为我娘亲教坏了我,还打乱了父亲的脚步...”

说着说着他停下了,好似意识到自己言语的疏漏,已经很长时间了,他都不向人谈起这些事情。

她看出他的心思,拿出剩下的两袋子拜月“你尝尝,里面有我喜欢的味道。”

他接过去酒袋一饮而尽,惊奇的看向她,然后哈哈大笑。“是桑葚,当真讨巧,就算是冬日,也能吃到夏天的果子.”

她也一饮而尽“哈...这样才对,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不要担心,我们的事我一直保密。你若不想说,我不会问,你的事,你的姓名.....”

他看着她干净的眼神、温暖的笑容,思索片刻,说“叶明和夏江鹂这两个名字,就是我们的掩护,我可以用这个名字继续见你。其实我已经猜出你是谁,你我承诺过坦诚相待,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他牵起她的右手,用食指在掌心写,他小心翼翼,轻轻拂过纱布,他能猜到下面是什么,不知该不该道破。

她也不知道为何,心里燃起一把火,她拉他坐到床,扯开右手的绷带,伸向他“方才看不清,再写一次。”

他握着她的右手,一笔一划在掌心写下了一个字“这是我的名字,你懂就好,不要说出来。”说完他看向她缠了绷带的左手,欲言又止。

心中那团火烧得热,她对他笑笑,扯开左手绷带,摊开朝着他,学着他说“你懂就好,不要说出来。”

他看着她掌心的烙印,清晰、明亮。那伤痕不浅,定是会跟随一生。他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她与他,是异族。

他轻轻伸出手去,摸着烙印纹路,皱着眉说“世人皆传,晨黎暴戾。可我看你,却好的很。黎人是否都像你这般。”

“不,我的朋友,有的博学多才,就像夏弟,有的活泼可人,就像晓余。”

“可疼?为何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皮肉之痛,过眼即忘。我族长说,一同经历了苦难,共赴生死的人,才能并肩、白首。”

他听的心里钝痛,想起了写什么,抬头看向她,她笑的那样好看,火光映在她脸,照的她眼眸发亮。他觉得今日这酒劲儿大了些,不光驱寒暖身,甚至有点燥热。

她也觉得怪,这次的拜月,格外的暖身,她微微皱眉,轻声问“你心跳这般快,可是觉得酒劲头?”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用内力使自己清醒“.喝的太快..”

她见他故作镇定,靠近一些,又朝他道了一声“可是酒量不行,嗯?”

就这轻哼一声,如同碎石坠落寂静的湖泊,激起了千层涟漪,在他心中来回晃动,他压着嗓子道“酒劲儿有些大。”

她一直看着他,不似哥哥那般浓眉笑眼,也不似族长那般剑眉入鬓。他柳眉如墨、凤眼灵眸,肤如白玉,他好看的很,她想着若只看脸,兴许他也能乔装女子,不...他英气袭人、气宇不凡,定是扮不了女子......

她看着看着,想着想着,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摘掉他的发冠,想看看他散下头发如何,说“让我看看,夏弟可是比女子还好看.....”

他看出她的意图,朝后仰头躲了一下,她仍不依不饶,执意伸手够他,他只得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指尖碰巧划过他的脸颊,下巴、喉咙.....一路向下、好似挠痒一般。

他看着满眼醉意的她,压抑着气息,说道“难道又是...想借酒胡闹?”

她想起次在书院,她知道这般不可,但她好像停不下来,盯着他半天不说话....

他问“次下的结界,可还能用?”

她猜出何意,咬破手指,红色的丝絮瞬间围绕四周。

外面山中,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崔护卫在远处的树屋内,双臂环与身前,闭目休息。

半响后。

“啊.....”她猛然起身,手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他跪坐在她身侧,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她只觉得,心中火烧了起来,灼热的十分疼,连带着周身的骨头也在疼,她答“好疼,心里痛,全身都在痛.....”

他扶着她坐好,去拿水,问“你可是患病?”

她疼的牙齿发颤,已经说不出话来,不住的摇头。他让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她就蜷缩在床,他看她痛苦万分,心中十分担忧,守在床边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呼吸平缓了,他前询问,她答“还是很疼,骨头好疼。”

他坐在床下,靠着床沿“以前可有这般过?”

“没有,我一向身子好.....”

他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回想方才种种,道“你应该不是患病”

“那我是怎么了?”

“我既已经猜出你是谁,那便知道你师傅是谁,也知道你族中的技法。”

“你是想说,有人下蛊害我?”

“并不一定是加害,倒像是惩戒、像是保护。”

“惩戒我什么?保护我什么?”

“你说呢?”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几次想坐起来,但疼的又倒回床。

她咬牙切齿的说“我以前还笑你、说什么身不由己。我的身子,、还轮不到别人来管我,咳咳...”

“你莫要动怒,先调理气息。这人定是暗地里动的手脚,不想你知道。”

她撑着身子爬起来“我就不信,区区一条虫子,还能管的住我”

说完伸手拉他,他接住她的手,方才温润的手掌,此刻烙铁一般滚烫,也就片刻后,她就又疼的蜷缩回去。

他心里竟然有一丝庆幸,方才自己乱了方寸,此时倒是清醒了些,说“此人能制得住你,可能是你师傅、或者更高明之人,既然是师门之命,你最好还是遵守。”

她只觉得体内有两股气息来回撕扯,任她怎么调整内力,都无法平复,只得闭眼睛,忍着疼痛喘气。

其实他也是难受,觉得这洞中闷热,披衣服出去取水,崔护卫见自家公子出来,跳下来想要跟,可他厉声制止,眼中的锋芒冷冽,崔护卫愣是不敢前,只得回到远处看守。

他打了一桶河水回来,里面还带着冰块,用湿布帮她擦拭额头、手心、脚心,她热的直接将手臂伸进水桶。她察觉到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但此时,她已经无力去问。

次日,也是离城第六日。

她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床旁边倚着,单手支着头。她记不起昨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她轻轻测过身子,看向他,一会儿听着他呼吸变了,问“夏弟,你醒了?”

他揉揉眼睛,神色迷离,道“醒?我几乎没睡。你可好些了?”

她想起昨夜自己那副窘态,不好意思起来“昨晚,有劳,多谢。”

他抬起双臂、伸伸筋骨,道“你我同窗,相互扶帮。”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酒量一直还行,怎会这般不堪...”

他心里也有疑惑,一壶酒而已,不至于乱了方寸,若是有人下毒,那她应该也是不知的.....“何以为不堪?”

她在脑海里摸索着,半响挤出两个词“衣冠不整...”

他笑了起来,他知道她眼中清透、心中也干净。“无非是,醉酒胡闹,不算不堪。不过是酒品不好。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酒肆、乐坊转转。”

“你们百朝不都是克己守礼吗?”

他起身收拾,说道“时时处处都克己、人前人后都守礼,才称得表里如一。可若是明面守礼、暗地里背德,那是道貌岸然、卑鄙无耻。”

她趴在床看着他,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低头看她,道“堂,无非是行的光明磊落。”

她撇撇嘴“你还真是才辩无双。”

他走到她跟前,拍了拍被子“你我说好,坦诚相待,我便不想隐瞒。”

她反应过来,忙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晓余。”

他转身往山洞外走,好让她起来收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