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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桑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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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年长乐、过眼朝夕

回去的第二日。

梁后青便买回小刀、矬子和染膏,他仔细再仔细,还备了纱布和药膏。

打磨忙活了大半日,接着又涂染膏。

等一套工序完成以后,她迫不及待的跑去洞外,伸开手指对着阳光探了出去,虽藕粉的色膏盖不住甲片的厚重,但乍一看她的手和常人无异,她开心极了。

“哥哥,我们今日下山去玩!”

“好,待我收拾一下。”

这一日,她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摸到了门柱油漆的爆皮、摸到了面碗的滚烫、摸到了柿子皮的滑溜、摸到了珠宝的冰凉、摸到了孩童稚嫩的小手。

直到天黑了村里挂起了灯,那是在召唤人们回家,他才拉着她、回去了自己的家。

次日清晨。

她又跑到外面伸出手去,逆光之下的青葱玉指,长着黑褐色的勾爪,虽还不锋利,但也知异与常人。

她沮丧极了,他安慰她道没事,之后的每一日,他都为她打磨涂色。

兄妹二人成了贾老伯宅院的常客,后青喜欢向贾老伯求教、还从他府借书来看,桑儿喜欢贾宅的美食、还喜欢听申烁讲故事。

慢慢得知,贾老伯年少入了晨黎部族,年老以后四处游历,搜寻奇珍异宝,在部族内做着供给的买卖。

他收养了几个义子,都是自幼孤苦的孩子,这几个孩子长大后,分散在晨黎领地的各处,贾老伯去哪儿都有人陪他,他来到长乐里以后,便是申烁常伴左右。

申烁出自九安,儿时一家人外出送货,遇到妖兽袭击,他重伤昏迷,双亲惨死,妹妹下落不明,是贾老伯救下了他,虽然他自愿入了晨黎,但他心里无法接纳妖兽,所以贾老伯将他安置在长乐里。

申烁喜欢桑儿活泼洒脱的性子,得空就来跟她闲聊,她问申烁外面的天地如何,申烁说有高山峻岭、有千里江河,她说自己将来要踏遍山河、要帮他找到妹妹。

冬日里,山林冷清,贾宅热闹。

他设宴请来好些人,桑儿喜欢这样人多的场合,也说不清是因为美食还是因为嬉笑。

后青不让她喝酒,她每次都央求道“就一口、就一口”。

他每次都紧紧看着她,她只得浅尝辄止。

席间,几位女眷朝她笑,小声道“妹妹衣着粗布、也不梳妆。”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袖,随口说着“我不喜欢梳妆,长裙拖地太过碍事。”

女眷道“妹妹生的这般绝色,藏在大山里可惜,可去过什么地方?”

她想起哥哥的叮嘱,答“外面乱世多险阻,这里什么都有,我不需要去外面。”

说完她看向后青,后青在一旁点点头、并投来温柔的一笑。

女眷又说道“原来,妹妹没见过世面,还有这手,定是没少干粗活。”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淡粉的色膏与这甲片的黑色格格不入,越看越生气,开口道“我这双手,不光干粗活,还杀猛兽。可不像你们娇嗔无力!可要比试比试!”

这一嗓子吓住了女眷,申烁转移了话题,席一直热闹着,大家继续饮酒说笑。

席后众人散去。

贾老伯留他俩叙话“你兄妹二人,不光长相不同,脾气秉性也不同”。

后青知道妹妹不开心了,此时维护着她说“吓着老伯的贵客,我替妹妹道歉。可她心直口快,绝无恶意,况且说的也无错。”

贾老伯摆摆手,说“那几个妇人目光短浅,但是...你妹妹天资不凡,隐居在这山野,有些可惜。”

申烁坐在一旁,看着许久不语的桑儿,问道“你可生气了?”

桑儿说“我并不在意他人的三言两语。只是她们说我的手...说是气她们,也是气我自己....”

老伯用手指敲敲桌子,说“永久之计,需得斩断指甲,敷石粉,才能不再生新”

桑儿“何为石粉?”

申烁“这是战场常备的药剂,撒石粉,鲜活的皮肉被烧灼为焦炭,这样可以消炎、止血。

后青打断他,一把拉过桑儿的手“太过危险,不能轻易尝试。我愿为妹妹日日打磨。”

申烁看着她的手,她那样直爽洒脱的性子,怎会喜欢这样娇嗔的颜色。“你不嫌麻烦,但桑儿姑娘愿意吗?还有这柔弱的色膏,她真心喜欢吗?”

老伯看着差不多了,接着说“老夫偶然得了一把短刃,削铁如泥,可借你一用。”

申烁迅速取出来一个精美的盒子,里面的匕首周身乌黑弯曲,面有些许麻麻点点,透着缕缕寒光,剑柄是铜制镶嵌白银花边。

后青婉言谢绝拉起她的手要走,可她却用力甩开他的手,抄起桌的短刃冲出屋外,转瞬爬了房顶,他前伸手想拦住她,但她速度之快,连衣衫都没碰到。

他吓坏了,要房寻她,焦急的喊“桑儿!你下来!你莫要鲁莽。”

房檐的她语气平缓“哥哥,我喜欢与你山间游荡,甚是逍遥自在。我也喜欢素衣常服,干净利索。我不在乎别人的闲话,可我不喜欢我的指甲,我甚是厌恶……哥哥的妹妹,应该是,人的模样...”

他一时愣在原地,他愿为她遮风挡雨、赴汤蹈火,他印象里的妹妹总是无忧无虑、纯真快乐,一盘好吃的点心就可以让她高兴一整日。

接下来的,就是利刃敲打瓦砾的声音,一阵叮叮、嗙嗙的清鸣。

一会儿她跳了下来,衣袖斑斑点点的血渍,她脸挂着笑,慢慢走向他,他什么也没说,扔下匕首、拉着她就径直走出了宅院。

申烁差人清理屋顶,将断甲放于桌,老伯捏起看了看,心里思虑良久,说“他们出自百朝的甘方,这很像猴面枭,可她明明又不是....呵呵,甚是有趣…有趣…“

回到山洞后,他拿出石粉,帮她灼烧断甲,她的十指之痛,直达他的心底....

她的手伤恢复的很快,因为缺少了坚硬的甲片,指尖的受力让她倍感不适,打猎或者练刀的时候还得缠绕着布条。

后来她涂的色膏是明亮的紫色,就好似桑葚果子的颜色。

冬去春来,春退夏至,日子舒心快活。

她虽平日里喜欢便装素服,但有时也会在发顶夹花,那是她最喜欢的榕树花,用她的话说,其他小花都长在地给人踩,这花长在树让人仰头而望,其他的花只能与泥土小草为伴,这花与风雨为盟。

他们在溪中蹚水,她将裤子提的老高,露出一双光溜的长腿,他佯装擦汗扭过头去,她顽皮的将脸凑去,轻轻吹气,说着哥哥我帮唤来了清风,他嘱咐她衣要遮体、提醒她注意礼数,她却捧起水泼他……

他包揽了所有事情,而她一直无忧无虑,她说什么天空广阔,若是能飞多好,他笑她胡思乱想,这是他俩过得最惬意快乐的时光。

就这样,三年过去。

转眼,梁后青已经十九岁,成长为青壮年,他身姿挺拔、步履带风,他虽猎户出身,待人接物却温润谦和。

桑儿也长大了不少,因不知生辰年月,他看着她估摸起来有十六岁的样子,正是青葱年华、容貌如花,眉眼之间,总有神似秋水。

虽然眼看两人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她一直回避这个话题,他就想再等几年,左右不急的,他就一直陪着她、守着她。

记得那天,日头很热。

梁后青被叫去贾老伯的宅院,桑儿在村中小铺吃着茶点、听着说书的讲故事。

忽然间,她听见有哭声,耳朵动了动,寻出去看看。

只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年相拥,两人都在哭泣不止,晨黎士兵前大力的拉扯。

桑儿心里嘀咕,这是抢人啊,冲去就是一脚,力道之大让士兵后退了两步。

士兵大怒,喊道“招选门徒。你敢捣乱!”

她没听明白,但也不示弱“我不管你什么理由,敢抢人,就该打”

很快又来了几个士兵,虽人数处于劣势,但她身手了得,一时两方僵持不下,厮打了一会儿。

不知何处射来一暗针,刺入她的后颈,她立马伸手去摸,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觉得头晕眼花。

她晃悠着向后倒下去,身后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她最后没看清是谁、也没听清声音.....

后青跑出来寻她,可怎么也找不见,他慌张起来,不停的呼喊着,一个妇人告诉他、他的妹妹被士兵抓走了。梁后青心里咯噔了一下,思索片刻,他向贾老伯宅院飞奔而去。

贾老伯见他跑了回来,问“方才怎么了?”

“老伯,求你相助.....”

听他说完,老伯叹了口气,慢慢说道.....

“晨黎主城东逾,立有5门,每五年招选一次门徒,招选的是年满14的少年,多是无处可去的孤儿、家中贫困送出的,也有天资聪颖想出人头地的。每个门主挑选多则几十人,少则一两人。剩下的,便留下做了士兵、佣人,也算是有个温饱。”

后青“从未听说过这事,何况我们不是晨黎人。”

老伯“主城绝不会强抢孩童,迫使骨肉分离的事....”

后青紧皱眉头“若不是强抢,难道妹妹主动前往,那不可能。”

老伯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部族强大兴旺,族人才可以安享太平。五门招选,不容有失。我猜,你妹妹阻碍了士兵的差事,拦下本该送出去的孩子,那她就得顶替这个空缺。”

后青忽然起身,来到老伯身旁,扑通一下便跪了下来。

“老伯,我知您在晨黎族中有些威望。若您能救回她,我定效犬马之劳。”

老伯摆摆手,“好了好了。许是老夫年迈了,你兄妹每次来,这府里都热闹不少,让老夫心生怜惜。掌事门主我认识,我写封信于他,他看后自会帮你。”

之后老伯写了一封信交给他,还有块包银的铜牌,面刻着“掌”。随后申烁给梁后青牵过来一批马、带了一袋干粮,目送着他疾驰远去。

回到内院,贾老伯问“先前让你送的信可送到了?”

“早到了,送信的鸟儿也回来了。”

“好....只求部族兴旺,这世间能有个新模样。”

桑儿醒来后就和其他十几个少年被关在一个大轿厢里,快马拉着轿厢疾驰,她从窗户看出去,有一队八人的骑兵护送。这里是荒山野岭,逃脱的可能很小。

她听见旁边的少年闲聊,便前搭话“咱们合计逃跑,路有个照应,如何?”

少年狐疑的看着她,道“我才不要跑呢。终于不用天天挨饿,若我能出人头地,还能帮衬着家里。你为何要回去?”

“我要回去找哥哥的....那,这是去哪里?”

“你不知?这是去主城啊。你是怎么来的?”

桑儿以前听过晨黎在东逾山的主城,她环顾四周,除了她自己,其余人都是面色从容。她心知硬闯不是办法、决定静待时机。一路几路军队汇合而行,每队骑兵都是八到十人一小队。

几日后,后青辗转多地来到晨黎主城东逾,他被带去见掌事门的门主,此人少许富态,衣着讲究,笑脸相迎。

“这位公子,有失远迎。在下是城中掌事门主,名为常雍”

梁后青将信交给他,道“还请常门主帮我找到妹妹”

常雍说“此时车队还没到,你妹妹还在路。今日时候不早了,你也吃点东西,去后院休息。”

梁后青并不接受,他说“常门主,不知我妹妹现在何处,车队到了以后能不能先领我去找她?”

常雍拍拍他紧绷的肩膀,说道“不要着急,明日,你一定会见到她。”

随后不管后青的追问,领了他去后院房间。

原来,贾老伯是一任掌事门主,常雍当年是贾老伯的门徒,年迈后交门主之任于常雍,他这才意识到贾老伯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