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知道王昙说的是什么,那就是拿破仑在去年颁布的《拿破仑法典》当然现在还叫《法兰西民法典》。
这部法典是第一部资产阶级民法法典,他破除了封建制的立法原则,倡导人权平等和私有财产的保护,是法国大革命最宝贵的革命遗产之一。
但是,叶开更知道,正是有了这部法典之后,欧洲存在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才会逐渐倒塌,欧洲的封建王室也从高高在的天人变成了独裁者,最后被一个个的打到,法国大革命后,欧洲各国平民运动风起云涌,拿破仑法典的功劳绝对不小。
作为一个穿越者,叶开当然知道拿破仑法典的威力,这也是他矛盾之所在,要想发展,势必要跟历史的潮流,可要是当新思潮涌入之后,他开创的这个王朝,他后世子孙的命运,那就堪忧了。
现在自己是被后面等着当公侯伯、宰相、将军的人推着坐了皇位,日后自己的子孙也可能被那些想要攫取国家更大权力的大资产阶级,推着走向人民的对立面。
至于君主立宪,别开玩笑了,在中国这样几千年就是集权的文明中,没有立宪君主的位置,中国政治中,从来就没有吉祥物呆的空间,当一代两代或许还行,代代相传,做梦去吧!
“臣记得,当年被陛下点位状元之后,陛下就派臣前往松江府考察,并赐名为海府,陛下就在黄浦江边对着满朝文武勋贵说,‘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只要是合法之财产,就是朕也不动能随意剥夺。’
自此之后,江南士绅、淮北盐商、晋省口商乃至民间大小积存之家,才敢从地窖中、猪圈里刨出窖藏的金银,跟陛下一起兴办工厂,种茶缫丝,闽粤商人方敢北川北、甘青藏等边荒地种植大黄,亦成就了我大明今日之强盛。
可经过数年发展,商人的财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但地位仍然低下,一个年纳税千银元的中等商人,其政治地位和影响力尚不如一只过了县试的秀才,虽然豪商阶层多是朝廷勋贵大员自己人,但这并不能拔高商人的地位,甚至会更加危险。
我大明照此下去,最后恐全国就只剩下豪商大贾了,若要大明保持制霸寰宇的竞争力和活力,提高中小商贾地位,保证他们的权力和安全,刻不容缓了!”
叶开看着自己提拔的这个兵部尚书,王昙也毫不避讳的首次望向了叶开。
“兵部今年四十有四了吧?”叶开淡淡的开口问道。
“回陛下,臣生日早,已经四十有五了!”王昙还是跪在地的,他低下头,沉声回答到。
“四十五啊!又是一部尚书,马就要进入内阁,前途无可限量!你真舍得自己的辉煌前程?你知道法兰西法典的厉害之处吗?
要是你把这部‘真经’取了回来,本就觉得自己地位变低的乡野士绅得有多恨你?勋贵们也会因为自己法律地位降低也不待见你。
你说全国只剩豪商大贾,说的是朕的复兴公司吧?朕就是这大明最大的豪商!
还有这三十几封奏章,我说区区一个闽南小土豪闹出来的风波,怎么能让这么多人都书大吵大闹,感情你们不是在吵吕宋之事,而是在借着机会拐弯抹角的提醒我,法不配国了是吧?”
叶开边说,脑袋也在飞速转动着,不管这王昙是求名还是真的想干事,但他有一条说的没错,不出台保护资产阶级的法律,你又怎么能说自己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呢?
虽然在后世,资本家这个词,绝对不是个好词,但在这个时代,资本家代表的是新兴的、战斗力极强的,代表着人类先进生产力方向的阶级,被守旧保守的传统士绅和勋贵阶层把控的国家,最后必然如同历史奥斯曼那样贪腐横行、苟延残喘,只有拥抱了资产阶级、一定程度限制了权力过于僵化和保守的国家,才能在历史的竞争中胜出。
而且以大明现在超过两千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如此庞大的规模,没有大大小小的资产阶级进行串联的话,分成几块是迟早的事,如今没有电报没有铁路,再没有了资本这条线,人家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不好吗?
就比如二弟叶盛,他在吉隆坡担任南洋总理大臣,隔着万公里,传个信也要两个月,叶开实际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哪怕有锦衣卫每三日一个汇报,但到了京师应天府那也已经是两月以前的事了,说句夸张的,假如叶盛要在南洋自立为帝的话,登基典礼都办完了,叶开才会知道。
所以,资本对串联国家,保持对内对外的活力,抑制僵化保守是非常有必要的,但要充分发挥资本的作用,就要提高他们的政治地位,一部资产阶级法律就确实迫在眉睫了。
叶开在考虑提高资产阶级地位的必要性,王昙却以为皇帝在考验自己,刚站起来的他又对着叶皇帝来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陛下!昔年张横渠说士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臣深以为然!
夫饱学圣人至理大道数十载,若只为个人尊荣,只想着以此享受荣华富贵,绝非大丈夫所为!
当今之世,竞争激烈远甚春秋战国之时,稍有不慎就是亡国灭种之祸,陛下肯为后世子孙甘担骂名,甚至损伤自身利益,臣岂敢拖陛下后腿?为国家民族计,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叶开点了点头,结合王昙历史的表现,这番话还是很几分可信度的,而这也间接促使叶开把决心给下了。
资本主义的大潮汹涌而来不可挡,作为这个国家的掌控者,自然是应该士大夫能干好事,那就和士大夫共天下,资本主义能让大明制霸全球,那就和资产阶级共天下咯。
而且这还能帮叶开解决一个可以说他心里最担心的问题,即复兴公司问题,现在我叶大皇帝的权力支柱实际有三个,他用陆海军大都督府控制陆海军,用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监察国内外,以复兴公司统合全国资本。
这陆海军大都督府好说,单纯的军事机构,他们的权力来自于皇帝的授权,人员流动也很频繁,没有太大成为军头的机会。
锦衣卫同样如此,权力来自于皇帝授权,有皇帝授权那就是让人心头发寒的强权暴力机关,没有皇帝授权,随时就会变成过街老鼠,锦衣卫实际就是皇权的衍生品,它可能会贪污腐化,但绝对威胁不到皇权。
唯一复兴公司,这玩意真的太复杂了,利益又太大,后世那些跨国公司在财务和行政都很难做到完全监控,这个时代就更别想了,光是查账一项,就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虽然现在已经形成了锦衣卫听风处商业审查科和复兴公司财权督查小组两道审查机制,但这可都是需要人去执行的,是不是大部分人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不动心?最后的结果如何?查出来的事情到底保不保真?叶开现在都只能确定大方向是没问题的,而不敢去深究细节。
而他这个开创者就是如此了,等到叶明兴接手的时候,他能掌握几分那就真不好说了,特别是罗皇后一系在复兴公司势力并不大。
叶开原本的打算是将复兴公司拆分,可现在一时间还拆不了,因为很多事情,特别是军事的新技术革新,还需要复兴公司的整合投资能力去推动,也因为一旦调整拆分,很多由复兴公司承担的责任就没人接手了。
所以要如何平稳的将复兴公司拆分,又不影响国家的大局,非常复杂,哪怕是叶开本人,在面对他所建立的这个资本主义巨兽时,都感到一阵阵的有心无力,杀了这些贪污受贿胆大包天的,继任的过不了多久照样如此,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利益太大了。
而在叶开想来,唯一能在自己晚年拆分复兴公司的机会,一是儿子们逐渐长大,能够各自分担起拆分后的掌舵任务,再就是大明资本主义相当发达,全社会能把复兴公司的责任和能力进行各种分担之后才行。
想到这里,叶开站起身来就勉强的王昙扶了起来,“卿志存高远,有范文正、张江陵之志,这是好事,若满朝文武都能摒弃自身小团体的利益为万世太平计,我等民族当永远立于世界之山巅。
刑部伊尚书年迈,已经两次书告老了,朕欲让卿转任刑部尚书一职,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出使法兰西了。
朕早就想将刑部拆分为公安部和司法部,并将监察权合并到督察院,将审理法权合并到大理寺,等卿从法兰西归来,你我君臣,就一起推动这次改化吧!”
刑部尚书尹朝栋已经七十多了,精力不济,其实早就该退休,只不过叶开存了拆分刑部的想法,是以想利用尹朝栋的声望来推行,所以一直没让尹朝栋退,而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尹朝栋就终于可以会老家休息去了。
“卿知道去法兰西后该如何行事吗?彼国风俗和实际情况都与我不同,法兰西民法典有可取之处,但也有不可取的地方,切记不可照搬!”
不过叶开还是有点不放心,这王昙去了巴黎,可千万别学个王明甚至学成波尔布特那样的反智魔王来。
“陛下点拨的是,臣到了法兰西一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法兰西民法典中的精髓取回来,再因地制宜结合我大明的实际。
臣已经准备将其分解为民法典、商法典、移民开拓法等三方面,另外臣还准备从应天皇城大学、奉天皇城大学、复兴大学、义信大学和南洋大学等九所高校中抽调法学精英一同西行!”王昙说着递了早已写好的计划书,叶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陈小川脸色苍白的签完保密协议,随后在老黄和贺老大的搀扶下走下了船,这次新式战舰之旅,可把陈小川给整了个够呛,原本从江户到威海卫十九天的时间结果生生走了二十四天。
这二十四天中,那个被寄予厚望,马力强大的蒸汽机共计抛锚了五次之多,最长的一次在海漂了两日方才修好,而且陈小川还有个感觉,这个蒸汽机一定有哪里不对劲,总感觉它就像个瘸腿的老牛一样,怎么也拉不动这艘庞大的霍去病号。
“陈长史还请稍等!”几人正要离开,那个在船急的嘴都起了大火泡的锦衣卫听风处军务调查科余千户,又神清气爽的走了过来!
几人赶紧走前去拱手致意,这可是锦衣卫的指挥千户,就是晋国大公叶晟亲自来了也要以礼相待的角色。
“在下见过余大人,不知大人召唤在下有何指示?”
“诶!你我也算是共患难过的兄弟了,不要如此生分!”余千户摆了摆手,“敢问陈大人,是要去京师应天府为陛下进献晋国大公的圣诞贺礼吗?”
奇了怪了,陈小川悄悄看了看老黄,老黄也是一脸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种锦衣卫阎王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回余大人,正是,晋国公进献的圣诞贺礼还有北美新发现的狗头金需尽快送达京师应天府,是以在下等人准备不休息,立刻赶回去!”
“陈大人果然忠心王事!”余千户又恭维了一句,“正好在下有个同袍要回京师应天府公干,快马快车一应俱全,如果陈大人不嫌弃的话,正好可以结伴回京师应天府!”
陈小川敢说什么?他敢说嫌弃,敢说我恨不得离你们锦衣卫远一点才好?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余大人太客气了,我等正愁驿站驿马脚力不行不能尽快去京师应天府呢,能有锦衣卫的快马可用,求之不得啊!”
余千户施施然的在前面带路,后面陈小川和七个晋国大公侍卫心里如同打鼓一般,谁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结伴回京师,笑话,锦衣卫何曾需要跟人结伴而行了?谁知道里面又有什么道道?
会不会?老黄都想打开骡子背的贺礼仔细看看了,看看是不是这里有什么稀世珍宝,能让锦衣卫都这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