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然振奋的李清明,朴相男险些又当场掉凳。
他却不愿接受这件事,只拼了老命扶在桌上,挨过猛增的心率与短暂的窒息后,才终于凸着金鱼眼与李清明一字字开了口:
“既然这样,我也就直说了。
“刚才的那些好话,都是上面人要求我表达的。
“对我个人而言,从没打算对你客气。
“你或许觉得自己很出色,有狂妄的资本。
“但站在组织的高度上,你这种人,永远都是毒瘤,始终都像癌细胞一样窃取着社会的养分,影响着周围,你越强,破坏力也就越大,就越该被消灭。
“所以对于你刚刚的态度,我很满意。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问询,找到你的破绽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伱以前隐瞒口供和串供的事情。
“这次可比之前每次都严重得多,可别被我抓到!”
朴相男说至此,在手机上重重一点。
几道浅浅的电磁噪音一闪而过。
原来现在才开始录音录像。
而朴相男也瞬间语气一转,满面淡然故作柔和地开了口:“那么李清明先生,我将对β32103002秘境内的情况展开问询,希望您能配合,并承诺绝无虚言,否则将依法论处。”
看着他这幅突然人民公仆一样谦卑的神情,李清明也瞬间恶心到没了反讽的心情。
“快些,我赶时间。”他打了个哈欠,靠回了椅背。
……
10:32:09。
浔龙境的迷雾早已彻底消散,还原了它本来的面貌。
机关人员与警方也完成了对秘境及周边的地毯式搜寻,确认了偷渡客除时雨外尽数身亡,无人漏网的事实。
相对地,李清明率领的4人尖兵小队则全员安然无恙,只有叶浅被定为“轻伤”,众所周知,轻伤也就等于无伤,何况他是叶浅。
作为一个偷渡案件,这算是一個圆满结局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吃火锅唱歌了才对。
然而现场的氛围却依旧紧张,没有任何调查员离场,人员和车辆反而越集越多,安全局的生物小组也携设备入场,对排列在一起的诸多尸骸与各处的血迹展开DNA比对。
如此兴师动众,却几乎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大家只是默契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尽量保持沉默。
也正因如此,让现场的氛围更加沉重了一些。
其中最沉重的,无疑是那几个正在进行问询的营帐。
4位尖兵连同那个自首的偷渡客已经进去40多分钟了,却没有任何要结束的意思。
对那个偷渡客而言,来回来去多审讯一些时间倒也理所应当,毕竟是坐实的犯罪分子。
但这对那几位年轻的尖兵实在有所不公。
他们不仅在偷渡客集团的谋害下还能成功归来,还能达成完美清理,这甚至还是这个小队的第一次集体行动,这样的表现已经近乎英雄了,捧着还来不及,凭什么被这么审?总局三处疯了么?
可纵是大家心有不愿,却也敢怒不敢言。
唯独艾可不一样,她已经解放天性了。
搜寻归来的她收了宝具后,第一时间便冲到营帐前要求加入问询,被以“机密”为理由拒绝后,又翻开《秘境法开始据理力争,甚至当场拨打总局的专线展开投诉,中间还见缝插针联系学院摇人。
精明如她早已看出朴相男的敌意,三处这群人根本就是冲着李清明来的,如此一次次的高强度问询,联系另外4个人的口供,几乎必然能抓到一些破绽,然后以继续深入调查为理由将李清明带走。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小子过往肯定也不怎么干净,被这么一路顺藤摸瓜可就不好办了。
妈的队名还没取,队长就入驻东屿23了,这艾可可不答应。
然而实际上,朴相男此时面临的压力并不比艾可要小。
“你全程参与击杀了几个人?”他第五次向李清明问出了这个问题。
“3个,储耀、俞梦涵、张丽雅。”
“俞梦涵穿的什么衣服。
“灰色冲锋衣和登山裤,黄色登山鞋和黑色短袜,除袜子外全部是Walker品牌。”
“张丽雅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都是……我的错……放过……美……美……”
“说过了不用模仿语气!还有……那个……那张画着红烧肉的便签纸是什么颜色?
“黄色。”
“你之前说是粉色。”
“就是黄色。”
“哼,这里先姑且不谈,你们最后是从哪里找到的杜怡美?”
“我不知道。”
“可你刚刚说在喷泉里!”
“我刚刚说的就是我不知道。”
“所以到底是不是在喷泉里?”
“我不知道。”
“…………”朴相男终是一个咬牙背过了头。
太完美了,这个人的口供太完美了。
不管问多少次,不管多突然多快速地问,不管如何带偏引导,他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哪怕硬找茬都找不出半点。
须知,即便是完全清白且诚恳的人,在这种级别的高压问询下,也一定会不经意地产生一些错漏,这是完全合理的。
然而李清明却像一台完美的逻辑机器,将每个问题都引入了精致的闭环。
毫无疑问,这种表现根本就已经可以被定为犯罪大师了。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炫耀自己的犯罪实力。
但就是没办法!
朴相男就此起身:“给你5分钟休息。”
“手机可以还给我了么?”李清明冲着摄像头道,“我要进行过度审讯、诱导证词与侵犯人权的投诉。”
朴相男只装作没听见,掀帘便出了帐篷。
他的助理在此等候已久,第一时间便递上了香烟,一边殷勤点火,一边用半岛语汇报情况。
“哥……其他几个人也问得差不多了,AI已经比较过几人的证词,可信度是92%,按照规矩,我们必须采纳了……”
“妈的!怎么可能……”朴相男狠狠地吸一口,吞吐着烟气骂道,“李清明铁定还藏了什么……他们肯定串供了!其他四个人就没一点破绽么?”
“殷璃和吉小祥并无破绽,时雨由于视角的关系,信息量其实很少,但她的脏话实在太多了……我们的问询员基本全家被问候一遍才会得到一点点信息,他已经快崩溃了。”
“叶浅呢?”朴相男又嘬了一口问道,“他看上去是个突破口。”
“是这样的,叶浅的确也经常说出前后矛盾的事情,但根据我们现场专家和AI后台的分析,这纯粹是智商问题。”
“啊?”
“就是他的记忆力本来就不好,还喜欢逞强,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忘了,就导致经常会脑补一些证词,而且每次脑补的都不一样。有的事情他前面信誓旦旦说完,再问扭脸就忘了,自己也记不清楚,可以说问询他基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了……”
“那可以申请把他带走深入调查么?他或许也知道一些李清明与白昼的事情。”
“哥,叶浅没有任何犯罪嫌疑,只是脑子不太清楚罢了,而且是学院的现役尖兵……如果要强行带走他审讯,需要总局7级管理人员批准……”
“西八!!这个废物!这么点事都记不清楚!”朴相男气得一把扔掉了烟头。
助理当即又递过来一根,点了火温言劝道:“不过好消息是,张丽雅的事情基本有眉目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她在秘境中唤醒了女儿的尸体,并让女儿反向同化了主宰,这是一个相当……相当令人惊讶的事实。处长,我们已不虚此行。”
“话是这样没错,但我还是希望借着这次机会拔掉白昼的最后一颗牙。”朴相男一脸愁容地又轻吸一口,好似在勾勒江山社稷。
“哥……这里我真的不懂。”助理说着又摇了摇头,接着自己也点了支烟,“算了……是我能力不够吧……”
“哎!”朴相男当场金鱼眼一凸,“咱们穿一条裤子的,有不懂的直接问。”
“哥,谢谢哥!”助理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忙凑上去小声问道,“所以,借着这次机会处理李清明,只是您的希望么?上面到底有没有表达这个意思?”
“嘿。”朴相男闻言深邃一笑,转而也凑到了助理的耳边,“上面几次表扬白昼来新海后的表现非常突出,回到总局指日可待,这意思不是很明白了?”
“啊?”
“笨蛋小子,这种话可是要反着听的,上面的意思其实是‘白昼来新海后的表现太恐怖了,这种毒瘤不能再任其复发!’”朴相男说着两手一拍,“所以我才在这里为上面排忧解难啊!你也要记住,这群东洲人有话从来不明说,得自己品,我可是品了很多年才品到今天这样的。”
“原来如此,跟着哥真是跟对了!”助理惊喜赞道,“这次出行,既从AI那里赚到了绩点,又赢得了上面的好感,大捷啊哥!已经是不亚于鸣梁大捷的大捷!”
“哎!怎么能跟第一英雄李舜臣相提并论!这只是小捷而已,小捷。”朴相男吧唧着嘴叹道,“还是有不完美的地方,比如没能抓到活着的张丽雅,我们的人也没机会进去亲自会一会杜怡美,到头来也只能听李清明的供述。”
“可惜啊!”助理抓着裤子叹道,“张丽雅再努努力击杀了李清明,现在的局面就更好了……”
他说着突然恍然大悟般捂住了嘴:“我明白了,所以哥才叫停了艾可的救援!名义上是案件重大,需要更强的总局尖兵入场处理。”
“啊,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啊。”朴相男忙一抬手狠狠拍了下助理的脑袋,一本正经骂道,“我们可是要时刻以尖兵安全为第一考量!西八!”
“对的哥,对的。”助理嬉皮笑脸挠了挠头。
朴相男这才摇头一笑,掐了烟头伸了个懒腰:“其实啊,这次最痛快的地方在于,我们因为正在附近调查别的事情,才得以先一步抢过来问询,这才从白昼手里抢来了绩点,没什么比从敌人仓中抢来的粮草更香的了!”
“这么说的话,哥,我们是不是该抢先一步将案情汇总上报?”
“嗯……这么说,白昼差不多也快到了。”朴相男回头看了眼营帐,又抬手看了眼表,想来想去,终是又伸手要了支烟点了起来,一脸豁达地小声道,“算了,下次再处理那小子,你立刻上报吧,先把绩点拿到手。”
“是,哥!”助理这便一脸虎逼地拿起手机,准备大展拳脚。
可刚点了两下,他便两眼一直。
“嗯?”朴相男问道,“怎么了?”
“我可能搞错了吧,哥……重新来一次……”助理再次点了一遍,接着又点了一遍,最后又把手机抬近了一些狠狠看了一眼,这才擦了把汗颤声道,“哥……负责人好像不是咱们了……”
“你疯了?”朴相男吐了香烟一把抢过手机。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便听一个嗡嗡的电瓶声由远至近,闯入了平静的营地。
扭头望去。
是个骑着粉色女士轻便电动车的中年男人。
“就说这年头还是骑电动快。”男人一个潇洒的甩尾刹车,准确地一脚踢下了支架,狼狈地迈腿下车,将车钥匙扔给了迎上前来的事务员,“给我找个地方充上电。”
朴相男这才看向手机。
负责人:周城】
紧接着,是狂飙而来,吓跑了全部特勤的黑色SUV。
滚滚烟雾中,车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挂着石膏的女人徐徐而出,远远便锁定了目瞪口呆的朴相男,柔声一笑。
“看什么看,不去摇你主子么?”
“!!”朴相男一双金鱼眼瞬间崩裂,抓起手机便往帐后绕去。
“帅的啊,大B姐。”某白毛这才抱着头笑呵呵凑到白昼身后。
“哼。”巴迪亚也捂着肚子,上前为他K姐撑起了场面,吟诗一首,“正所谓忠臣不事二主,良禽择木而栖。”
“什么东西啊!你哼就可以了不要说话啊!”K赶紧回头捶了一把,接着又冲朴相男努了努嘴,“就他抢了咱们的绩点?这人怎么比周城还丑,这么丑级别一定很高吧?”
“一个不入流的角色罢了,从前我都不会正眼看他。”白昼无意多言,只与旁边被抢了风头,在烟尘中咳嗽的周城挥手道,“噜噜噜,介绍两个人给你认识,肥蝇。”
“说多少次了,不要当众叫这个!”周城捂着嘴怒上前来,看到K和巴迪亚更是眉色一紧,“我当是哪里的线人,原来是你们两个……真就一点也不肯老实啊,王大漂亮。”
“……”K当场侧过了头,“我记仇,你等着。”
“哼!”巴迪亚也跟着板起了脸。
白昼赶紧拥起二人道:“肥蝇你可闭嘴吧,多亏了他俩才能走到这一步的。”
“事后再说吧,先处理现场。虽然我通过总局高层抢回了案件,但我怕再有变故。”周城就此转身望向营帐,“你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问询过程了吧?”
“嗯,多亏他们来回来去问得这么细,问得这么久,给我这么多时间连报告都已经写好了。”白昼跟着拿起了手机,“再贪一点争取问点新东西出来,还是现在就呈交?”
“你知道我的,我一向求稳。”周城稳稳一个点头,“绩点到手再说!”
“好的,交了。”白昼这便轻轻一点,收了手机,接着心驰神往地望向营帐,“我想清明宝了,先去聊几句悄悄话,你们随意吧。”
她说完便扔下了尴尬的几人,自顾自走向营帐。
但这几步路总是走得很难受,总觉得被什么东西注视着。
她猛一扭头,这才看见了不远处坐在桌旁喝茶的女人。
婊里婊气的,这就是那个什么艾可了吧。
于是她很敷衍地点了个头。
谁知艾可更加敷衍地,以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幅度抬了下茶杯,这就侧过了头。
“婊里婊气的,这就是那个什么白昼了吧”。
这一幕恰似鸭子撞到了大鹅,二者本身都很虎,但又都意识到了对方也很虎,于是在短暂地对视过后,也只好各自避过了头,并同时锐评了对方:
也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