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口已经聚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
最近这段时间云天太火了,就算没这事儿都会有不少人跑来溜达。
如今门口跪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口口声声让云天给条活路,更是无比吸睛。
简直比园子里看戏还过瘾。
一些不了解内情的人疑惑:“云天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吗?将一个老翁逼到这份?”
“你懂什么,哪里有人逼他?这是天云武馆馆主韩天云!没看这么冷的天赤膊都没被冻坏?人家是真正的暗劲高手,厉害着呢!”
“他儿子韩立强跑到云天这里踢馆,还拿出所谓的江湖规矩,直接挑战人家馆主……”
有这两天吃瓜吃得透彻的围观群众在一旁巴拉巴拉讲解,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原本不明真相的人顿时收回眼中的同情与怜悯,要不是怕老头暴起伤人,都想去啐一口。
什么玩意儿啊?
你儿子差点把人家武馆招牌给砸了,若非宋煜是个深藏不露的剑道高手,云天就废了。
现在你儿子输了,依照江湖规矩要把武馆关掉……你就跑来整这出?
你儿子又不是襁褓里的婴儿,五尺多高的汉子,要为自己行为付代价的!
现在你这当老子的跑来跪在人家门口,想拿道德绑架逼迫别人?
真是不要脸!
一群人正窃窃私语小声议论,就见一道身影,顺着云天小门出来。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来人身材挺拔颀长,皎如玉树临风,目似朗星闪耀,顾盼之间熠熠生辉。
“宋馆主!”
“宋馆主出来了!”
不少人当即出声招呼,眼中露出兴奋之色。
都想知道宋馆主会如何应对这個不要脸的老滚刀肉。
高俊和其他几名管事无奈地跟在宋煜身后,提防着韩天云暴起伤人。
见宋煜终于被“叫”出来,韩天云老眼深处闪过一抹得意。
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他就不信,宋煜一个小年轻,能吃得住这种坊间非议!
寒江城一代武林名宿,真正的老前辈,替儿子下跪给伱认错道歉,你拿什么拒绝?
“宋馆主大人雅量,饶过犬子因无知犯下的大错吧,老朽事前不知,还请宋馆主能网开一面,留条活路给天云,老朽在这……给您磕头了!”
韩天云直起身子,两手高举,一个头重重磕在地。
如此重复三次,涕泪横流地道:“求宋馆主……给天云下几百号人留条活路!”
围观这些人即便已经知道事情经过,可看着眼前场景,不少人眼中还是露出几分同情。
这么大岁数,满头白发赤着身,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不断磕头,痛哭流涕的……着实令人有些不落忍。
人们不由望向宋煜。
刚刚老头磕头时,他微微侧过身子。
此时宋煜看着跪在那里的韩天云,开口道:“你这老人家不怀好意,想要折我寿。”
“没,没有,绝对没有!”韩天云依旧跪在那,矢口否认。
“你如果想要解决问题,就先站起来,您也是寒江城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就别学那些泼皮的招数了。”宋煜看着他道:“不合适。”
韩天云大声哽咽道:“子不教父之过,宋馆主若不答应,老夫只能替犬子一直跪下去!”
身后高俊等人脸露出怒色,一名管事忍不住大声道:“韩老,在下当年也算听着您传奇故事长大,心中佩服得很,但你今天这事做得难看!”
另一名管事也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今日之事,纯属令郎咎由自取……”
宋煜向后摇摇手,看着韩天云说道:“天云跟云天只隔了一条街,即便是个不胜脚力的老妇人,也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
“你说你事先不知情,实际从韩立强登门踢馆,到我应战动手,中间足足隔了半个多时辰,韩前辈,凭您的本事,半个多时辰……都可以轻松绕城一周了。”
轰!
很多看热闹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这话再明显不过,你说你不知情,就当是真的。
但你儿子过来踢馆,肯定有人给你报信,第一时间赶过来绝对没问题!
结果那时候你在装死,现在却跑来膈应人,真当所有人是傻子吗?
韩天云却流着泪道:“老夫……是真的不知情!”
甭管你咋说,我就是不承认!
宋煜点点头:“行,就当你不知,但我也有几句话送给前辈您。”
“但凡今天我不会武功,云天招牌已经被你儿子砸烂,你说天云下几百口人,想必是把家属都算了。”
“我云天不算家属也有近千人!”
“若按照您的算法,那就是数千人!”
“我虽是馆主,却也没资格替数千人原谅一个要砸他们饭碗的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大家都是练武之人,更应该明白做人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道理!”
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场不少人都露出深以为然之色。
但也有很多人没听懂。
“宋馆主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宋馆主身为武馆馆主,不仅剑术超群,文采更是令人感到震撼,这话非大儒不能说出!”围观人当中有真正的读书人,这会儿看向宋煜的眼神都完全不同。
一个血气旺盛实力强大的武者,最多令人畏惧,而出口成章,讲出富有哲理话语的才子,才会让人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信服。
“宋馆主这话是说别人给你一巴掌,你不仅不生气,还说没事没事,我送你两斤肉吧……”
“那如果别人对你好,你又应该如何报答?”
“做人不能这么糊涂蛋,应该别人打你一耳光,你就抡起拳头还回去!”
“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你对我不好那就去你娘的吧!“
现场一个读过书的胖屠夫没有掉书袋,深入浅出地给众人解释了一下,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有人乐不可支地道:“说得好啊,还我送你两斤肉吧,哈哈笑死我了。”
“宋馆主大才!这番话说得真是精彩!”
“当馆主都有些可惜了呀,应该去考个状元!”
此时依然跪在那的韩天云已经无人去关注,所有人都在热议宋煜刚刚那番话。
尤其几个读书人,搁那摇头晃脑。
越品,眼里佩服之色越浓,一个武馆馆主是如何说出如此富有哲理的话的?
“此子已有大儒风姿!”有人赞叹。
韩天云此时面如死灰,本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众人舆诵,让宋煜和云天扛不住压力。
却不成想三言两语便叫人给化解,围观的群众……也几乎没有站他这边的。
他听不太懂什么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但却比谁都明白江湖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规矩。
当即一脸落寞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的雪,冲宋煜一拱手:“是老朽孟浪了,宋馆主请放心,我这就回去,解散天云……”
宋煜看着终于站起身的韩天云,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大岁数的老头跪在你面前,甭管是不是耍无赖,要说心里没点压力是不可能的。
“韩前辈且慢,”他叫住准备离开的韩天云,“既然您老想通了,那就请入内一谈,其实,这件事未必没有第二种解决方案。”
韩天云微微一怔,目光有些呆。
宋煜微笑道:“天下武林是一家,以德报怨的事情我不会做,但赶尽杀绝,我同样不会做,想给天云那些武师学徒一个出路,就进来聊聊吧。”
韩天云仰天长叹,如此卓绝人物,他居然敢放纵儿子前来恶意踢馆,当真是老糊涂了。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道喝彩声音:“好个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煜公子当真每每会给人带来惊喜,佩服,佩服啊!”
随着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四旬左右,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从人群后面走出。
宋煜抱拳施礼,惊讶道:“王长史,您怎么来了?”
王长史笑呵呵说道:“受世子委托,特地来给煜公子送房契、地契,以及……侍女的卖身契!”
宋煜一脸无语,心说这位世子送礼还真是不容拒绝啊,如此大张旗鼓……
当即一抱拳:“感谢世子牵挂,烦劳长史亲至,受累了。”
事已至此,不如索性洒脱一点,收就收了。
王长史笑着道:“能为世子和煜公子的事情跑个腿,那是某的荣幸!”
殊不知这一幕带给四周围观人群的震撼简直强烈到无以复加!
齐王府的长史……受世子委托,来给宋煜送房契、地契……还有侍女的卖身契?
我的天呐!
寒江城人都知道世子大方,经常送人重礼,但大多都是传言,没人亲眼见过。
今天真的开眼界了。
比这些人更加震撼的,是依旧赤着身的韩天云,一直自诩在寒江城小有名气的他,别说世子、长史这种大人物,哪怕是齐王府的管事他都没机会见过一次。
记得七八年前,曾有幸跟王长史身边一名随从喝过一次酒,就那一次,他都吹嘘了好久。
再看眼前与王长史谈笑风生的宋煜,韩天云此时的心,就如同被风吹得凌乱的满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