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积雪,还有一些像是红梅一样落在雪里的血。
陈云溪死了,少年也死了,张小鱼离开了。
神河呢?
神河也走了。
大概就是那个在崖道上骂着娘的面馆掌柜,埋了陈云溪之后,很是突兀地产生了一种人间失去了什么的时候。
于是白衣男子走上浊剑台的时候,上面空空如也,大雪满地。
像极了很多年前,他离开之时的那种画面。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叹息,也没有感慨,只是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向着前方走去。
直到停在了浊剑台中央,那一处清泉边。
白衣男子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歪着头站在那里,很是认真的思索着。
而后他向着一旁走了几步,走到了清泉的另一边,在那里坐了下来,而后伸手扫着身前的雪。
雪被扫干净了,紧接着是一些青草和苔藓。
最后拂去了一些灰尘的时候,终于最下方的崖石之上,露出了一些很是久远的剑痕。
白衣男子至此终于有了一些感慨的神色,低头看了那道二十岁的剑痕很久,最后叹息了一声。
那一道剑痕,大概是当年某个人在人间,留下的唯一一些痕迹。
自那之后,李二便天下第二了,函谷观也天下第二了。
“原来一千多年了,李二。时间过得真快啊。”
可惜那样一个被称为圣人的人,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坐在崖下溪畔,随着清流,一同落入了东海之中。
人间自然无人可以回应这样一句感叹。
白衣男子没有再说什么,抬手将那些扫开的雪,重新填满了那一处。
而后坐正了身子,坐在当年李二的位置,认真地看着那些渐渐开到了崖顶的桃花。
它们生长得如此之快。
张小鱼上崖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
丛刃上崖的时候,它们也只是稀稀落落地开着。
但现在,那些好似胭脂一般的色彩,快要盖过黑崖白雪的色彩了。
崖下小镇应该已经入夜了。
但是在崖顶,依旧暮色深沉而浓郁,白色的云雾便在远处漂着,更远一些,是无比壮阔的海与燃烧的霞云。
白衣男子便那样安静地坐在暮夜之间的高崖上。
分明才始登崖,却好像已经这样持续了很多年一样。
一直过了很久,当那些遥远的天际烟云像是在海面燃烧的时候,白衣男子再次开了口。
“你还在等什么?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但依旧没有人回答。
只是有着一些桃花开放,也有着一些桃花坠落。
崖上一柄被雪覆盖了的伞却是被崖风吹着,簌簌地落着雪,又向着白衣男子滚了过来,停在了他的手边不住地晃荡着。
白衣男子挑了挑眉,抬手捡起了那柄伞,却是轻声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就未曾撑伞吗?”
他很是自然地将那柄伞握住,在浊剑台清泉边平静地坐着。
“我撑得,比你久得多,南岛。”
暮色垂落,覆满白雪的高崖之上也开满桃花,白衣男子撑着黑伞轻声说着。
“也比你大得多。”
有单薄的身影,终于从那些已经蔓延到崖顶的桃林后面走了出来。
.......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火锅。
陆小三从未想过,人间会有哪一场火锅,会吃得这么久。
他们从遇见程露之时,就开始在这里吃着。
吃到程露离开,吃到松果离开,吃到西面的战争,打得血色都染红了天空——陆小三去看过,他站在山头之上远远地眺望,不可见人影。
但见风雪改色,像是山川泣血一般。
乐朝天只是不动声色地下着鸭血。
“我们就算不去帮忙,怎么也不应该在这里大快朵颐地吃着火锅,师叔,这是不道德的事情。”
小少年的心里也终于有些不安了起来。
背着葫芦从山头跳了下来,看着依旧在那里吃着火锅的乐朝天。
“师叔你明明可以出手解决这场战争,为什么要坐视不理?”
乐朝天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在火锅里翻找着。
良心发现当然不是一下子的事。
若是小少年当初便这样走了,再也看不见西面的战争,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
“观里的人.....”
陆小三的话还没有说完,乐朝天却是终于有了回应,这个看起来很是年轻的道人夹了一筷子香菜送进嘴里,很是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痛快。”
陆小三默然无语地看着乐朝天。
后者放下了筷子,抄起道袍擦着嘴角,终于从那个快要被火锅腌入味的山谷里走了出来。
“不要看着我。”
乐朝天很是叹惋地说道:“你以为我很闲吗?”
“你不闲吗?一锅汤煮到现在,不知道加了多少次雪,早就淡出鸟来了,你还能吃得这么着迷,难道不闲吗?”
乐朝天并未理会良心发现的小少年说的狗屁双关话,只是站在雪里,嗅着那种隔了很远都可以闻到的血腥味,拢起了手。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陆小三愣了一愣,看着乐朝天,不知道师叔到底有什么问题,要思考这么久。
“什么?”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斩心我。”
陆小三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道人。
他当然从未想过斩心我这样的话会从乐朝天口里说出来。
只是就像当初白玉谣在山谣居中所说一般。
都是白风雨的弟子,哪有不走十二楼的人呢?
一直过了许久,陆小三才吃吃地问道:“斩....斩....斩什么?”
乐朝天却是忽略了小少年后面的那两个字,站在山雪里微微笑着。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师侄既然这么坚定。”
年轻道人敛去了笑意,无比认真地看着北方。
“那就斩吧。”
陆小三急的舌头都打卷了。
“丝素...不...不是....不是泽锅依稀。”
只是还没有等他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道人便骤然伸出手来。
少年身后的葫芦有剑气迸射,直入天穹,搅得风雪人间一片清明。
而后有一道剑光自其中疾射而出,落在了乐朝天手中。
正是陆小三一直在养着的不闻钟。
道人执剑立于山雪,如履平地一般,踏着山河而去。
陆小三着急得跳了起来,可惜什么用也没有,只能听着道人吟唱着某首词曲,踏雪而去。
“横空出世,莽剑崖,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剑崖: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
“一截鹿鸣,一截黄粱,一截还东国。”
“太平世界,人间同此凉热。”
陆小三停了下来,背着空空如也的葫芦,怔怔地站在那里。
师叔....
这是要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