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天工司之中的那些在千年前便已经有了雏形的开颅手术的细致,缺一门显然并不擅长做某些大夫该做的事情。
谢春雪离开了林子,前去白月之镜拖延时间,而叶逐流则是握住了那柄寒光凌然的春山剑,很是干脆的剖开了尤春山的心口,以一身道韵护住他的心脉,而后将那颗并不足够精巧的机括心脏塞了进去。
好似一颗金属圆球的机括之心在进入了尤春山心腔的那一刻,便开始运转了起来,表皮裂解,声音嗡鸣,有着诸多细管自其中探出,微微颤栗着,向着那些被道韵护着的心脉而去。
叶逐流满手鲜血的站在那里,将手里的剑插在了一旁的泥地里,看着这一幕,却也是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好一个天工司。
至于尤春山,倒是全程保持着清醒,坐在一地白花之中,在心口被剖开,心脏被剜出来的那一刹,也许有过一瞬间的失神,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事。
体内不止有叶逐流的道韵,也有着某些白色的气流,攀援着那些裸露的血管,直至与某些金属器物触碰到一起。
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年轻人才有了一刹那的昏迷。
叶逐流皱了皱眉头,站在尤春山身前,唤来满林道风,将这个年轻人护在了其中。
有些很是异样的声音从尤春山的心口传出——世人有时候会心悸,会心绞痛,而这颗并不完美的机括之心,很显然的,才刚刚植入体内,便发生了一些故障。
那是机括卡住的声音。
白月之镜依旧无比安静,好似其间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
叶逐流默默的看着尤春山,并没有回头去看那座形状独特的道观。
好在那种故障只是持续了片刻,生死未知的尤春山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而后缓缓睁开眼睛来。
“我看不见了。”
重新苏醒的尤春山,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很是冷静的说着这样一句话。
叶逐流皱了皱眉头,看着那颗渐渐如同世人心脏一般开始跳动起来的机括之心,又很快舒展开来。
“应该是失血,再加上机括之心才始启动,血流缓慢,导致的目盲,你可以再等.....”
叶逐流的话被尤春山很是轻声的打断了。
“不等了。”
尤春山撑着身下渗满了血色的泥土,站了起来,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风里的声音。
“路上再等,也是一样的。”
这个东海年轻人的话说的很是平和,一如往常一样,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年轻人。
只是叶逐流却在那种平淡语气的话语意味之中,听见了一些关于愤怒的东西。
这个道人也没有再坚持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尤春山,轻声说道:“好。”
......
余朝云很是担忧的在小道上等待着。
只是大概她也没有想过,在那个林子里发生的故事,却是这般粗暴而迅速。
这是与天工司的时候不同。
也理应不同的。
所以她在回头,看见了那个光着上身,连伤口都没有缝合,便裸露着一颗机械之心的年轻人,摸索着停在了林边,向着这里伸出手来的时候,余朝云便反应了过来,将轮椅推了过去。
“怎么不缝一下伤口。”
余朝云还是多说了一句。
尤春山很是平静的说道:“怕来不及。”
身周的那些道人随着叶逐流,已经先行一步,向着白月之镜赶去。
林子里再度传来了一些机括发生故障的声音——在生命层面,工艺精度不够,确实很容易发生诸多毛病。
尤春山皱了皱眉头。
余朝云很是担忧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这个年轻人虽然皱着眉头,也下意识的抬手捂向了心口,只是在贴近心脉的时候,却也是停了下来,手掌垂落向了膝头,坐在轮椅上,很是平静的说道:“很好。”
余朝云还想说什么,尤春山却是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们也走吧。”
青天道少女沉默了少许,而后推着依旧在不住的咳着血,淌着血的尤春山,向着那处悬阶之上而去。
只是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尤春山问道:“春山剑呢?”
尤春山眼前的膏盲依旧未曾褪去,只是已经消散了一些,这让他朦朦胧胧里,可以看见一些很是古怪的东西。
譬如流溢在天地之间的,明明无形,却好似轨迹分明的一些气流的模样。
那也许是风。
也许是所谓的天地元气。
这个年轻人微微回头,平静的说道:“它会来的。”
那柄带着血色的春山剑,便安静的插在白花林中。
......
在李石问出那样一句话的时候,尤春山恰好出现在了白月之镜中,便停在了某处高层崖道边缘,听着那句话,于是冷笑了一声,说道:“是的。”
这个气色虚弱,赤裸着上身,心口还在不住的滴着血东海年轻人,当然算不上什么前辈。
甚至放到哪里去,他都是实打实的晚辈。
但哪怕李石说的是陛下,这一句尤春山也会应承下来。
一如当初在青天道的那片林子里,第一次遇见这个道人的时候,那种愤怒一样。
也正如一刻钟前,那些流满了白花林的血色一般。
李石抬起头来,看着上方幽冷天光之中,那个心口有着寒光的年轻人。
白月之镜再度沉寂了下来,只剩下了诸多呼吸声与滴水声。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少年道人反倒是轻声笑了起来。
“机括之心?”
尤春山的目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大概机括之心的带来的一些副作用,又导致他所见的那些景象,都是膨胀的,扭曲的,就像有人拿着一片凹凸不平的镜子,在他眼睛里照着人间一样。
所以他看见的少年道人,大概轻笑也似讥笑。
尤春山坐在轮椅里,默默的看着这个好似怪异的世界,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是的,你输了,李石。”
少年道人挑了挑眉,依旧是轻声笑着。
“但你真的成大剑修了....”
这句话戛然而止。
幽冷天光之中,一道灿然白芒自白月之外而来,好似月色垂流,自李石的耳畔擦了过去。
有少年白发垂落。
李石低下头,看着那一缕被斩落的那一刻,便泯灭了一切力量,褪去了年少的青黑色,变得苍白的发丝。
“君不见....”
少年道人轻声呢喃着。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春山剑倏然而来,也倏然而返,缓缓落在了那个崖道之上轮椅之中的东海年轻人膝头。
“这是岭南天涯剑宗的剑法,小二师兄教我的。”
尤春山心绪也许平缓了许多,于是呼吸也平静了下来,视界渐渐恢复正常,看着指尖的那一抹纯白的气芒。
“成仙之事未必从早到晚,但做一个大剑修,却很简单,李石,你输了。”
李石重新抬起头来,微微笑着看着那个东海年轻人,手里的剑并没有落向崖道。
“是的。”
他只是天下无敌。
并不是要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