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北台撑着伞蹲在大门口,看着清晨赶来的学子们瑟瑟缩缩地穿过竹林到院里去。
一直过了许久,南岛才打开门,走了出来,揉揉眼睛,故作惊讶地看着这场雪,说道:“怎么下雪了。”
“谁知道呢。”北台蹲在那里漫不经心地说道。
南岛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回房拿了铲子出来,叹着气。
“看来你很适应这种生活啊。”北台看着开始铲雪的南岛说道。
南岛一手撑着伞,一手铲着雪,无奈地说道:“那咋办呢?现在讨好您老人家还来得及不?”
北台轻哼一声,说道:“晚了,迟来的讨好,比什么都轻贱。”
“那倒是,你今天怎么不带下人出来了。”
“那些人都太蠢,不合本公子胃口。”北台站了起来,从一旁墙扯下一段青藤,放在嘴里嚼着,然后呸呸呸地吐了出来,“他娘的,真苦。”然后便看见南岛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
“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家世能够养出你这样奇葩的公子爷。”南岛说着,一面继续铲着院子里道的雪。
北台悠闲地跟在南岛后面,说道:“也不大,无非是整个南衣城都是我家的。”
“?”南岛蓦然回头看着北台。
北台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南衣城姓北,你不知道吗?”
南岛回过了头去,摇摇头说道:“确实不知道。”
“那你确实孤陋寡闻了。”北台将嚼碎的青藤吐到了一旁,“不过这样也挺无趣的,南衣城都是我家的了,人生还有什么好奋斗的呢?总不可能暗地里谋反,去把远在槐都的神河的位置抢了吧。”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直呼陛下的名字的。”
北台无所谓地晃荡在院子里,说道:“天高皇帝远,他又听不见。”
“我以为他结束了两族之争,好歹会受到一些尊敬,再不济,也是个活了千年的大妖,总归要敬畏一点。”
南岛一面铲着雪,一面说着,却发现北台似乎沉默了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北台站在院子的看着院墙的积雪,而后回过头看着南岛,说道:
“说得好听点,南衣城是我家的,说得不好听点,不管是悬薜院,还是人间剑宗,亦或者南衣城中的那个天狱分司,都是凌驾在南衣城面的存在。”
南岛沉默地听着,问道:“为何会这样?”
北台轻声说道:“因为我家祖,更早的时候有个人叫北顾,很多年前的七子三剑之一。”
“我没听说过。”
“他师兄你应该听说过。”
“是谁?”
“函谷观道圣,李缺一。”
南岛沉默了下来。
“人们一面说着大道出函谷,但是当函谷观真的消失在了人间,他们又总是担心着函谷观会再次回来。”
北台轻声笑着,看着悬薜院的那些青竹,“所以你看,连悬薜院都要将我分到巫鬼院,而不是青牛院。”
南岛低头铲着雪,还是有些不明白,说道:“为什么他们这么怕函谷观?”
北台冷笑一声,说道:“当年连剑圣青衣这般人物,都会对函谷观存在敬畏之心,更何况他们,函谷观只要留在人间一天,他们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便永远不会心安。”
南岛听着北台话语中的怨气,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日北台会在雨里长久地站着,沉默少许,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起来,你似乎确实挺惨的。”
北台轻声笑着,摇头晃脑地向着院里走去。
“我有什么惨的,我快活得很。”
南岛看着北台的背影问道:“你去干什么?”
“去巫鬼院修行。”
南岛铲了一午,才将悬薜院那些道路全部清理了出来,本来还想着去藏书馆看看,但是又怕误了去静思湖的时辰,于是在文华院的食堂吃了点东西,便去了青牛院那边。
路过的时候,还看见张小鱼坐在讲道坪里打着瞌睡,下面的学子们正在杏树下的雪中围坐,膝头摆着剑随意地交谈着。南岛本以为他们是在探讨剑道,听了一会,才发现他们都是在讨论着怎么打麻将。
误人子弟啊误人子弟。
南岛叹息着离开了。
谢先生倒是正常得很,在给学子们讲着北方青天道的修行方法。
梅先生也在里面,抱着个大暖壶,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穿过杏花小道来到静思湖的时候,秋溪儿便坐在回廊的尽头,正对着那口静湖,安静地看着书。
回廊檐与那些白玉兰树都是一片雪白,已经分不清花与雪。
南岛生怕惊到了她,小心地踩着道的雪走过去。只是才走了没多远,便听见秋溪儿清冷的声音在湖边响起。
“那边有柄剑。”
南岛张望了一下,才发现湖边的那棵白玉兰树下有柄四尺长剑,旁边还有一块磨石。
南岛走过去拿起来,发现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甚至都没有开过锋。
“把剑磨一下。”
秋溪儿依旧头也不抬的说道。
南岛在磨石边蹲下,想了想,看向秋溪儿问道:“怎么磨?”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想怎么磨怎么磨,想磨多久磨多久。”
南岛看着手中的剑,又看着那块磨石,沉默少许,把剑放在磨石擦了一下。
“我磨好了,先生。”
秋溪儿收起书卷,向南岛看了过来。
南岛看见秋溪儿那静默的目光,挠挠头说道:“或者我再磨会?”
“不必了。”
秋溪儿握着书卷向着南岛走了过来,伸手拿起南岛磨过的那柄剑,看了一眼,倒转剑锋,递给南岛,而后沿着静思湖向着湖对岸走去。
南岛拿着剑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二人在湖对岸的一处草坪停了下来,秋溪儿回头看着南岛,说道:“你知道人间三大剑宗的区别吗?”
南岛摇了摇头,执剑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请讲。”
秋溪儿转身看着湖中,抬手,便有一柄自湖中飞出,落在她手中。
南岛定睛看着那柄剑,却是有些吃惊,因为那并不是一柄好剑,相反,无比破烂,剑身之满是裂纹,剑刃遍布缺口,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剑镡之刻着两个字。
秋水。
与当代磨剑崖崖主同名。
秋溪儿看着手中这柄剑,平静地说道:“流云剑宗兴起于大道之前,那时的剑,是握在手里的兵器,是以人不离剑,人剑如一,世人称之为复古流剑道。”
随着话音的落下,秋溪儿身周气息一变,与剑浑然一体,瞬间欺身而来,南岛尚未看清,那一抹寒光已经停在了自己的咽喉之前,甚至能够感受到剑尖之冷冽的寒意。
南岛口水咽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秋溪儿平静地收剑站好,反执剑于身后。
“流云剑宗不修道吗?”
南岛想着方才那一剑,心有余悸地问道。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当然修,但是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剑比道来得更早,所以他们修道,是为了更好地握住剑,更快地突破道术封锁,送剑入喉。”
“原来是这样。”南岛恍然大悟,继而问道:“那磨剑崖的剑呢?”
“磨剑崖原名十年剑宗,意为十年磨一剑之意,亦是剑意流派的开创者,但是并未放弃复古流剑派的核心。人在崖,剑行千里,而剑意浩荡,势不可挡。”
秋溪儿此话说完,身后反执之剑万千剑意喷薄而出,如同高崖瀑布,仰之而自觉千钧,而后悬浮于湖,剑意如流光射出,倏忽之间便已消失在静思湖边。
南岛还在奇怪那道剑意去了哪里的时候,便听见讲道坪那边隐隐传来了张小鱼的惨叫声“啊!他娘的,谁捅我屁股?”
随着剑意的散去,秋水剑再度落入湖中。
秋溪儿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至于人间剑宗,则是脱胎于磨剑崖剑意之道,以因果御剑,斩往昔未来。”
“那是怎样的?”南岛好奇地问道。
秋溪儿看着湖中的涟漪,平静地说道:“我不会。”
“”南岛看着坦诚的秋溪儿,一时竟无言以对。“那哪种剑道更强一些?”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没有哪种更强,当今天下人间三剑,便是三大剑道的代表。”
“哪三剑?”
“妖帝神河,流云剑宗陈云溪,人间剑宗丛刃。”
南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你想学因果剑,可以前去请教张小鱼,他是丛刃师伯的得意门生,也是唯一一个学到了果剑的人。”
秋溪儿说完,握着书卷便要离去。
南岛细细地品着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而后反应过来,跑过去拦住了秋溪儿,急忙说道:“不想学,不想学,先生您不要生气。”
秋溪儿握住书卷抬起手,南岛快速地把手伸出来,闭眼视死如归地说道:“请先生责罚。”
秋溪儿沉默的看着面前等待受罚的南岛,并没有打下去,只是将那本书放到了南岛手里。
南岛睁开眼,看着手里的那本书,有些不知所以。
秋溪儿绕过南岛,向着静思湖那边走去,平静地说道:“我打你做什么?这是云胡先生写的剑道入门解析,你可以看一看。”
“哦。”南岛点点头,看着秋溪儿的背影,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犹豫了一下,南岛又向着已经走到了湖那边的秋溪儿喊道:“先生当真没有生气唔唔唔。”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道剑意封住了嘴巴,
“静思湖里,不要大呼小叫。”秋溪儿回头看了一眼南岛,从小道离开了这里。
看来确实生气了。
南岛叹息一声,带着书卷走到回廊里坐下。
手中书卷还有着秋溪儿手中的温热。
南岛觉得自己握到了她的手了,于是嘿嘿的傻笑着。
精神满满的翻开书卷,自顾自的说道:“很愉快,应当爱、应当修行!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