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溪儿感叹了那一句后,便很无情地将南岛从静思湖赶了出去,要他明日下午再来这边。
南岛看着已经不早的天色,便从那条小道走回了青牛院中,在讲道坪边捡起了先前丢下的扫把,一边拖着一地杏花一面走着,然后边看见谢先生从小道对面走来。
“你今日来听了云胡先生的课吗?”谢先生停在道旁微微笑着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执伞行了一礼,说道:“听了一些,但是”
谢先生看着南岛说道:“但是什么?”
“但是大部分都是没有听懂。”
南岛有些羞愧的说道。
谢先生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因为你才刚刚开始了解修行,以后慢慢听,入门之后便好了。”
南岛点头说是,然后看着谢先生问道:“先生是要去静思湖吗?”
谢先生摇了摇头,说道:“静思湖目前是悬薜院划分给秋大先生的地方,你平日里还是尽量不要去那边。”
“”南岛不知道该不该将秋溪儿说要教自己学剑的事说出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谢先生,只是想起秋溪儿那一贯生人勿近的态度,又有些好奇。
“秋大先生很不好相处吗?”
谢先生摇摇头说道:“这倒不是,你初来乍到,怕你贸然闯进去,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倒是。”
南岛直接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情。
“我知道你去过人间剑宗,或许对修行界的许多东西存在一些错误判断,但你要知道,磨剑崖是人间诸多剑宗之首,那些高崖的人,能够不要得罪还是不要得罪。”
谢先生很是诚恳地说道。
“多谢先生提醒。”
南岛说着,这才想起来先前的那个问题,“那先生是要去哪里?”
“我去杏林坐一坐。”谢先生很是平淡的说着,便走了过去。
“坐一坐?”
南岛看向那边,在辛字讲道坪的后面有一大片杏林。
谢先生没有回答,踩着一地落花走了过去。
南岛看了一阵,便拖着扫把离开了。
南岛在青牛院里转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云胡不知,看见不远处杏树下有一个人在坐着喝酒,于是便走过去,问道:“这位兄弟你知道云胡先生在哪里吗?”
然而却是听见了一声冷笑。
南岛看见那人转回头来,原来正是先前有过一段不美好交集的花无喜。
“咦,狗还会笑呢。”
南岛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什么好人开口就是把人丢出去。
花无喜这次却是没有生气,只是喝光了杯中的酒,微微笑着看着南岛,“你觉得口舌占便宜很有意思?”
南岛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他的酒壶就喝,说道:“毕竟乡野小民,体弱多病,打不赢你们,也只好骂骂你们。”
花无喜向后靠着树干斜坐着看着南岛,也没在意南岛喝了他的酒,平静的说道:“确实是这样的,骂街的妇人,骂天的农人,写文章骂看不顺眼之事的书生,大都是这样。”
“像你们这样的公子爷怎么做?”
“找个无人的地方,比如某个偏僻的巷子,找些打手,拿个麻袋往头一套,一顿闷棍打下来,然后系石头丢南衣河里去。”
“你干得不少?”
“我干得不少。”
“那你可真是坏事做尽啊。”南岛感叹着说道,仰头把花无喜的酒喝了个精光。
花无喜看着南岛说道:“那你不怕吗?”
“我怕得很,但是我估计悬薜院里你也不敢下手,顶多打我一顿出出气,但是就像北台说的那样,我这个人背着乌龟壳的。”南岛抬手敲了敲头的伞沿,铿锵有声。
“背着乌龟壳的人,淹死他就好了。”花无喜平静地说道。
“呵呵。”
花无喜站了起来,拍了拍身的落花,低头看着南岛。
“受了欺负,阴戳戳的出气,不像个男人,这是小时候我哥告诉我的,所以我一般要弄死一个人之前,都会光明正大地告诉他。”
花无喜说着转身踏小道,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南岛。
“哦对了,我知道你入道了。”
南岛蓦然抬头看着他。
花无喜很是满意南岛的这种表现,点点头说道:“就是这样,如果再来点惊慌失措就更好了。”
“你放心,没有别人看到,我也不会去告诉别人。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入不入道,都是一样。”
“为什么?”
花无喜转身继续走着,自顾自地说道:“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打手一般很多,还有,云胡先生在藏书馆二楼。”
南岛坐在树下拿着空空的酒壶,看着花无喜离开的背影,歪着头若有所思。
我有打手吗?
南岛陷入了沉思。
张小鱼算不算?
南岛想了一会,把酒壶丢掉,拿着扫把便要离开。
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把酒壶捡了起来。
毕竟今天丢得爽了,明天还要自己清理。
藏书馆在悬薜院的最中间,由文华院、青牛院还有巫鬼院三院环绕着,馆外有着数条石道穿过竹林,藏书馆便在那些竹林的中间。
南岛本以为要去藏书馆二楼找云胡不知,走到这里的时候,刚好便看见云胡不知抱着几卷书走到了竹林里去,于是撑着伞匆匆跟了去,一面叫着他。
“云胡先生。”
云胡不知抱着书转过身来,看着南岛,点了点头说道:“你来看书吗,藏书馆便在旁边。”
南岛小跑过去,摇摇头笑着说道:“不是的,是秋先生让我来找您的。”
云胡不知点点头,说道:“那你随我来吧。”
二人穿过竹林小道,向着里面走去,走了不远,便停在了一处青竹屋前,云胡不知推开门,将书放在一旁的桌子。
“这里是卿相院长以前住的地方,我便暂时住在这里,他比较爱喝酒,所以可能会有些酒味。”云胡不知走到窗边,推开了竹窗,一面和南岛说着。
“卿相”南岛听着这个名字,有些沉默。
“我知道你对他的印象不太好,但是他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读书人。”云胡不知微微笑着说道。
南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而后环顾着房间。
角落里有张竹榻,旁边摆了一些书籍,南岛看了一眼,便愣在了那里。
因为那面写的便是青牛五千言几个大字。
“这是复刻本?”
云胡不知顺着南岛的目光看过去,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然后重新放了回去,说道:“不是的,这是函谷观原本。”
“原本为什么会在悬薜院?”南岛有些不解。
“原本在悬薜院已经收藏了一千年了。”云胡不知说道。
南岛怔怔的看着那本泛黄的,封面只有五个大字的书卷,从来没有想过那本开启了人间修行之道的青牛五千言便这样随意的摆在那里。
“我可以看看吗?”南岛看向云胡不知。
云胡不知将它递给了南岛。
南岛小心翼翼的接过书卷。
“世人不知道它在这里?”
“知道的。”
“那为什么不想要来偷走它?”
云胡不知轻声笑了笑,说道:“因为卿相院长,是人间大妖,他们不敢来抢。”
南岛握着这本书,有些沉默。
“但其实,这只是一本书而已,它或许曾经有过神异,但是如今函谷观都不在了,它也只是作为了一个人间大道开始的象征而已,在大道兴盛的时代,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你如果想要,我可以送给你。”
南岛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您也说了,卿相院长是人间大妖,但我不是,拿着在这里都会觉得心有不安,更何况带着它走在人间?”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确实如此,不过你如果想看,可以带回去看看,不出悬薜院,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抢。”
“多谢先生。”
南岛小心翼翼的将书收进了怀里。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云胡不知在窗前坐下,又示意南岛坐在一旁。
南岛想了想,说道:“我入道了。”
“?”
云胡不知还没有坐稳,听到这句话,差点跌下去,前天晚初见南岛,还是个不知为何落水的普通人,今日他便跑来说自己入道了,很显然让人难以置信。
“当真?”云胡不知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抬起手,竹林里天地元气开始向这里汇聚而来,而后落在了指尖,形成了一道气息玄妙的涡流。
“等等,你这不是气感,你这是见山?”云胡不知原本只是有些惊讶,等到看到南岛指尖的涡流的时候,却是少见的激动起来,这一次真的从竹椅跌了下去。
南岛看着无比失态的云胡不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般激动。
“先生这是?”
云胡不知攀着椅子爬了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怔怔的看着南岛手中的涡流,四周的天地元气还在向着这里汇聚过来。
“南岛。”
云胡不知突然叫了一声南岛的名字。
“先生请讲。”
“你是什么时候入道的?”
“就在今日,听先生讲道的时候。”
云胡不知沉默下来,看着窗外竹林许久,轻声说道:“你这入道,有问题。”
南岛愣了一下,看着云胡不知问道:“有什么问题?”
“不合理,不应该。”
“什么意思?”
“当年剑圣青衣十九岁剑崖修行,一年之后便站在了人间最高的地方,但是他都未曾一刻入道,甚至于直接跳过了感知亲和的过程。”
“先生觉得是什么问题?”
云胡不知转头看着南岛,轻声说道:
“有人帮你修过道。”
“你可以理解为,你是一个小偷,大道的宝库了锁,你首先需要找到钥匙,然后打开锁,最后推开门,是谓开门见山,入道的第一境便是见山境但这是对于旁人而言,对于你来说,那把钥匙便一直在你手里,所以当你知道有扇门的时候,你直接便走了进去。”
“于是你开门便是山。”
南岛沉默了下来,想起了许多东西。
譬如桃花酒,譬如神海里的剑意。
还有那晚在河里救下了自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脸生桃花的白衣人。
“我不知道。”
南岛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