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云南施甸府府城城墙外,此时喊杀声震天,大批蛮兵自西向东而来,其间还可见成群战象,战象之上还有人不断挥舞手中兵器,给四周蛮兵顾威打气。
左都督李成梁此时就伫立在城墙之上,身后大儿子李如松面色阴沉的看着城外。
“可有潞两守将消息?”
良久,李成梁才开口问道。
“大帅,没有见到,听溃兵说,冯山苓已经在城中被陇川土司的亲兵杀了。”
施甸守将梁定南开口说道。
“失去了潞两,你的施甸就是前线,你可有守住这里的信心?”
李成梁回头看了眼梁定南道。
“数月前就按照大帅吩咐,城中准备了各种守城物资,请帅放心,城中粮草充足,又有城中民壮相助,守城当不在话下。”
梁定南当即抱拳答道。
李成梁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片笑容,最近可真的没遇到什么好消息,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潞两失陷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自月前,缅甸敌酋莽应龙统阿瓦、洞吴、猛鳖、猛密、蛮莫、陇川、武章、雍会、光脑诸路兵马十数万自西面,杀气腾腾大举进犯,又有车里、八百、孟艮、孟连、耿马诸路数万兵马为后援,可是把大明境内百姓下的鸡飞狗跳。
南牙关、铁壁关,天马关等重镇碍口几乎毫无抵抗先后失陷,千崖陇川等地土司纷纷投敌。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李成梁生气的,潞两守将已经得到他的手令,闭关坚守不得放任何西人入城,但谁能想到,潞两守将冯山苓竟然私自打开城门,放所谓麓川溃兵进城。
或许,他想的是增加潞两城防实力,所以收拢一些兵力也是好的,但显然是中了敌方奸计。
如今不仅是丢了自家性命,还把潞两城给丢了,让沐昌祚打造的腾冲、潞两防线彻底失陷。
消息传到永昌府保山城,李成梁只好急匆匆赶到施甸,沐昌祚则带着亲兵赶往腾冲,亲自督抚腾冲卫坚守城池不得后退。
现在明军能一张的,就是腾冲、潞江和施甸组成的新防线,原本计划缓慢后退,将缅军引诱到保山、施甸再奇兵突袭包抄的计划,眼看着就面临严峻挑战。
此时城外缅军已经扑到城外一箭之地,大有今日趁势猛攻施甸城的样子。
“你去只会防守,不用管我。”
城楼上的李成梁看到下方敌军士气高昂,不确定今日对方是否就要猛攻,于是对守将梁定南吩咐道。
梁定南闻言,又是双手抱拳,大声答应一声,转身就走,行动中铠甲甲叶碰撞发生“哗啦啦”的响动。
“爹,没想到南军主将居然还是穿着这种老式鳞甲。”
李如松看了眼梁定南背影小声说道,说完又指着左右那些守城军卒继续说道:“这军卒的披甲率也太低了。”
北方明军大量装备棉甲,虽然看上去似乎不如之前各朝士卒甲胄好,其实棉甲的防御和保暖效果都是非常不错的。
而在南方,士卒大多是穿戴嘉靖年间定型的布面甲,和棉甲类似,也是内部装有铁片加强防御,但又不会太热,适合南方温暖气候穿戴。
不过眼下这些士卒,有布面甲的军卒比例极低不说,仅有的半数披甲士卒居然有不少还是穿戴的弘治年间的青布皮甲。
弘治十六年时,官方下令南方卫所的青布甲将铁叶甲均改为绵绳穿缀、水牛皮制作甲片的皮甲。
这或许是因为南方多山地水田,需要轻便盔甲,同时南方湿度大,铁甲容易生锈的缘故。
不过这样的皮甲,防御力肯定还是不如青布铁甲好。
所以,现在看到整个施甸城头明军穿戴那是五颜六色,既有穿红色战袄的,还有穿青布皮甲的,穿插着还有穿土黄色布甲的。
若不是熟悉明军军服变化的人,或许还以为这些不同军服是代表不同军种。
但实际上,这就是南方武备不足的变现,军户都是穿着传下来的东西,老辈留下什么,能够将就使用就尽量将就,才不会自掏腰包去更换。
虽然朝廷有给军户发置换装备的银子,可是层层克扣下来,士兵手里还能剩多少?
与其花银子高价置换装备,还不如多买点粮食,吃饱点,至少跑得快些。
此时城墙上的明军,不知何时已经分成两列,一列紧靠外城墙,而另一队则靠在内城墙,随着城楼上军旗摇摆,一片箭雨突兀出现在半空,向着城外仍在靠近的缅军激射而去。
而外城墙上的士卒,则是三两人一组,正在紧张装填火药。
是的,施甸城头有少量佛朗机炮,还有部分士卒配发鸟铳,此时他们就站在靠外侧城墙边,准备发射手中火器。
“噗噗噗”
一阵轻微响动过后,城外传来数声哀嚎,同时出现在李成梁和李如松眼中的,还有一条由箭矢划出的界限。
一条略微歪曲的线条,那是一支支箭矢扎入地面留下来的,还有十余个倒霉蛋被箭矢射中,几具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倒在地上,受伤敌军则是扶着伤口,哀嚎声不断。
明军弓手没人跑到城墙边往外张望,而是看了眼不远处城楼上的旗帜,随即又纷纷抽出一支箭矢,张弓搭箭,摆出一定角度,当令旗舞动之时,又纷纷松手持箭的手,一支支箭矢再次向着半空之中疾射。
这是明军典型的抛射箭矢的战法,可以借此增加箭矢的有效射程。
不过,这次缅军已经有了防备,一些人已经举起盾牌或者躲到有盾牌同伴身旁。
当前面的缅军见到弓箭是从他们头顶飞过去,根本就射不到自己,当下也明白怎么回事儿。
做前锋的,自然都是经验丰富,打老了仗的老兵,这会儿加快脚步飞奔向城墙。
他们这么做,自然就是想靠近城墙,这样明军弓手的抛射,就无论如何也射不到他们头上。
很快,抬着云梯的缅军士卒就冲到城墙附近,开始拼接云梯,准备攻城。
这速度也得快才行,不然弓手移位上来,居高临下放箭,那威力也是刚刚的。
当然,在这些士兵组装云梯的时候,一群手持藤牌的士卒也挡在他们前面,防御城墙上可能射来的箭矢。
而其他士卒,也都躲在盾牌后面,很快就成了三五人一堆的小群体,稀稀拉拉站在城下等待攻城。
“哈哈,笑死了,这就是缅军前锋。”
远处城楼上李如松这会儿拍着城墙垛大笑不止,这样的士卒毫无训练章法,居然还能在缅甸那个地方打出一大片领地来,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如松,闭嘴。”
李成梁这时候轻声喝道,“他们应该是没有计划今日攻城,不过是想试探我军是否有坚守之心。
应该不是缅军没有什么训练,而是前面将官临时起意的行动。”
缅军在印支半岛打仗可不少,攻破的大小城池也数不胜数,怎么可能如此拙劣的表现。
唯一能代表的就是,缅军今日没有大举攻城的计划。
听到父亲喝止,李如松马上收起笑容,依旧通过城墙垛往外看。
云梯拼接速度很快,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两三架云梯拼装好。
就在前面保护的藤牌手让开道路,要让那些力夫抬着云梯冲到城下时,远处城楼一声炮响,随即城墙上枪炮声成片打响,一股股青烟散发开来。
三架刚装好的云梯被人抬着往城墙来,然后就看见抬云梯的人一阵东倒西歪,不少人发出各种惨叫声。
显然,这是被城墙上佛朗机炮重点照顾的一群人,一些抬云梯的士兵在第一轮火炮中已经被炮弹命中受伤。
随后很快又是一阵佛朗机炮声响起,目标依旧是云梯附近,因为这周围聚拢的缅军士兵最多,自然是最好的炮击目标。
“嘿,还不错,哈哈哈”
李如松这时候又大笑出声。
李成梁也看到,一架拼装好的云梯被炮弹直接打中,已经断成两节,显然需要修理才能使用。
不过在战场上嘛,当然已经算是报废了,根本来不及进行修理的。
此时城墙上枪炮声不绝于耳,明军疯狂向城下倾泻弹药,只是李成梁越看眉头越是皱起。
既然是老兵,自然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武器,而眼前缅军前锋军中,盾牌的装备比例就奇高,城下一面面盾牌后面都是缅军士兵。
此时城墙上发射的鸟铳,威力几乎等于零,似乎射不穿那些藤牌。
至少,从李成梁这个角度,他看不到有多少缅军士兵在盾牌后面受伤,而盾牌依旧竖立着遮挡了他的视线。
倒是有佛朗机炮弹打到两面盾牌上,后面几个缅军几乎全残。
不过施甸城头上佛朗机炮不过区区十一门,还都是中小型佛朗机,杀伤力自然有限,使用上还是主要集中对付那些云梯。
“呜呜呜”
缅军后方传来一阵牛角号声,前面的缅军拖拽着尸体和伤号开始快速向后方撤退,显然今日想用气势直接破城的打算落空,对面将官也不想白白损失这些老兵,所以很果断的选择了后撤。
“来人,去请梁副将过来。”
李成梁对身旁亲兵吩咐一声,继续看着城外缅军后撤。
“看到了吧,后退有章法多了,不是乌合之众。”
李成梁这话是说给李如松听的,先前还嘲笑对面没有训练啥的。
先前看似混乱的朝城下涌来,或许是因为自进入大明境内以后,这些缅军就没有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有些轻敌,认为明军军心散乱不堪一击。
所以,这种看似毫不在意敌人存在的行军方式,恰恰能够给对手一定心理压力。
在接近后突然爆起,也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或许就有奇效。
随着缅军撤出一定距离,明军火器手和弓手都已经停止了射击,一些弓手此时还在轻轻甩动臂膀。
李成梁看在眼里,心理也知道,这就是训练不足的结果。
成熟的弓手,心里都清楚能够支撑射出多少支箭,或二十,或三十。
一般都不会把箭射满,否则那时候怕是提刀都挥不动。
毕竟,弓手射完箭还要参与城墙防守,还需要挥刀劈砍,哪能把力用老了。
很快,梁定南就到李成梁身边,躬身施礼。
“免礼。”
李成梁对梁定南微笑着说了句,随后就指着城墙外正在后退的缅军说道:“今日和缅军遭遇,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他们打仗的很熟练,相互配合很好,都是老兵。”
梁定南低头答道。
“你再看看你的那些人。”
李成梁转身,指着远处两个还在甩着膀子的弓手说道。
在他话音落下时,梁定南抬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间脸色就微红。
明军这些将领,或许一辈子都没打过仗,但是因为是世袭,所以多少都从家里长辈口中知道军中忌讳。
所以,即便是没有经验的将官,但其实也明白很多战场常识。
那俩个弓手的表现,可就是在打他的脸。
“还有那些火器手,先前射击时,我还看到有人把火药倒在枪管外面。”
李成梁不客气的又说道,“数月前就沐总兵就下令勤加训练,可你看看你练的什么兵。”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李成梁用严厉的语气问道。
“是,末将马上让整顿,严加训练。”
梁定南低头说道。
“来不及了,让弓手算算几日射出的箭矢,估量下自己的承受能力,别把劲用完了。
还有那些火器手,反复训练装填,今日表现实在太拙劣了。
告诉他们,仗打完了,朝廷必定重重奖励,本督亲自监督发放。
而你,自然也会在功劳簿上,战后朝廷封赏绝对不会少。”
李成梁给梁定南画大饼,同时也让他回去给手下画大饼。
不管最后城墙上的人能剩几个,只要守住施甸,一切才有可能。
否则,他们就只会是上报的阵亡数字中一个,什么封赏都没有,最多就是烧埋银子,家中补人入军营。
“末将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誓死守卫施甸城,绝不辜负大帅嘱托。”
梁定南也知道,这就是表决心的时候,所以大声说道。
“缅军拿的那个藤牌,能防鸟铳吗?”
李成梁冷不丁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