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云南布政使司,永昌府保山城。
“公爷,罗副使,外面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李成梁到了。”
今日,黔国公沐昌祚招来云南道分守永昌府巡按御史罗汝芳商量针对缅军的布防事务,就在两人谭纶只是,外面忽然有国公府护卫进来禀报道。
“左都督,李成梁,他们到了?”
沐昌祚一听,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有些迟疑着又问了一遍。
“是的公爷,人已经到府门外了。”
亲卫急忙又说了一遍。
“快,开中门请进来。”
沐昌祚已经起身,身旁的罗汝芳也是跟着站起来。
那报信的亲卫此时转身往外跑,而沐昌祚和罗汝芳也跟着快步追了出去。
沐昌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说是刺探京机也好,观察京城风向也罢,反正黔国公府虽然看似常年不在京城,但是却时刻关注着京城的一举一动。
每年投到这条消息渠道上的银子,也是不少,定期都有快马驰驿把京城的消息传递到云南。
所以,虽然李成梁来到的消息,沐昌祚还真不知道,可是京城里关于此次云南之事的命令,却是在昨日就传到他的耳中。
李成梁手里可是有内阁牵头,由兵部、户部和吏部盖章的文书,可以调动云南及周边所有兵马,府库钱粮和兵备道官员的临时任免。
是的,官员任免是临时的,但有这个权利,落实还得飞报京城等待吏部下文。
兵备道,五品衙门,官员自然是吏部任免,虽然衙门属于兵部管辖。
有张居正默许,吏部尚书张瀚也顺理成章的点头,签字盖章。
毕竟,当初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本来是轮不到他来做的,全靠张居正出面周旋一番才成功让他上位。
说起来,张翰虽不是湖广官员,但也算得到张居正器重、提拔的人。
当初看上吏部的,可还有工部的朱衡,论资历他是够的,不过因为魏广德的关系,加之张居正要推动改革,手里就必须握着官员的任免大权,否则根本很难成事儿。
至于朝野公推最有资格出任吏部天官的葛守礼,几乎同时被首辅和次辅嫌弃。
就葛守礼那认真做事儿的性子,真要让他去了吏部,怕是他们两个人私下里关于官员任免的商议,都要作废了。
有些东西,在葛守礼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沐昌祚和罗汝芳到达一门的时候,李成梁下马已经上了台阶,两人急忙上前见礼。
“沐国公,罗副使,成梁有礼了。”
不过李成梁见到两人过来,却是抢先一步抱拳行礼道。
“李都督说哪里话,倒是我等失礼了。”
沐昌祚急忙说道,随即就还礼。
而一边的罗汝芳也是面带笑容说道:“李都督兵贵神速,到来我们居然还不知道,确实是我们失礼了,没能出来恭迎。”
“本官收到京城军令,不敢耽误,连夜从永宁州出发,就是要赶到永昌了解现在边境情况。”
见礼完毕,沐昌祚请李成梁进入府中,边走边说。
“李都督可去了昆明?”
罗汝芳问道。
“顺路自是去了昆明,已经见过王巡抚了。”
李成梁淡淡开口说道。
等三人进了大堂,李成梁又介绍了身后跟随进来的儿子李如松和李如桢。
其余的儿子,此时正督着三省大军进入云南。
李成梁日前接到京城来的军令,当天就带着俩儿子马不停蹄西进云南。
先是到了昆明,拜访云南巡抚王凝,出具了京城来的文书,安排云南官府即可动员省内所有卫所备战,同时还要云南全境府库做好准备,随时供应大军所需粮草辎重。
而运输这些物资所需要的民力,自然也都着落在王凝头上。
征发民役,本就是地方官府的职责之一。
把后勤重任丢给王凝以后,李成梁这才又马不停蹄赶到保山城。
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是要直接去麓川或者盈江的,因为那里最靠近大明和孟养的边界。
可惜,这些地方现在其实还是土司在管理的地盘,大明并没有实际控制当地。
或者说,大明或许只控制了城池,而城池以外的大片土地,则是由土司官在管理。
对于这种地方,李成梁当然不会傻傻的以身犯险。
介绍了两个儿子,李成梁当即就开始追问起边境事务,
“沐公爷、罗大人,这铁壁关,天马关,汉龙关和南牙关,是否为我明军卫所驻守,还是由地方土司在负责防守?”
李成梁深知,很多在京城看到的信息,未必真实,地方上报的是一套,下面实际操作可能就是另外一套,是不能当真的。
他所说的四关,就是现在面对孟养和木邦边界的四座关城。
以李成梁的判断,此四敌任何一处都可能成为缅军进攻的目标。
只要打破一座关城,缅军就可以由此蜂拥而入,肆掠大明境内。
听到李成梁的问题,沐昌祚脸上当即浮现出尴尬之色,确实没有做声。
倒是一边的罗汝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唉,李都督慧眼如炬。”
罗汝芳冲李成梁拱手说道:“如果此四城在卫所手里,此刻都督要见我等,怕是真要去麓川才行了。”
“怎么,此四城没有卫所驻守?”
李成梁当即微微皱眉,他已经预感到什么,果然和他在五军都督府看到的布防图不同。
“那威远卫现又驻守何处?”
当即,李成梁追问道。
威远卫,是大明掌控云南后,在云南最南端设立的一个卫所,目的自然就是威慑孟养、木邦等宣慰司。
云南的卫所,是以昆明为中心,分布则是沿着驿道左右驻防。
四川入滇三条路,自贵州而来的湘黔官道和自泸州而来的川滇官道,在沾益州汇成一条,过曲靖、马龙、木密、嵩明、杨林入云南府。
然后一条南下通临安府,是入交阯的大路,一条西走曲靖、大理、永平、金齿、腾冲,是接麓川、缅甸的大路。
这些交通要道构成明廷对云南掌控的骨架,自然卫所也分布周围,既方便保护道路,又能顺着大道机动部署。
威远卫就是至于麓川以西,不过就沐、罗二人表情,李成梁已经知道,怕又是个空壳子卫所了。
果然,接下来罗汝芳的话,印证了李成梁的猜测。
“威远卫虽然立卫,但实际从未组建完成,明初时也不过建了三个千户所,抽调部分军户到此,驻防几座关城。
之后,咳咳.李都督应该能够想到,军户逃离者颇多,之后也未再补充。
之后几座关城,就都交给了地方土司在镇守,地方上只是定期派出官员去巡查。”
几句话,罗汝芳就把责任推卸的干净,虽然确实和他们关系不大。
威远卫自从建立以来,一直都只是个空架子卫所,军户根本就没有抽调齐整。
之后因为粮饷供应的问题,军户逃亡,自然早就垮了。
这些事儿,朝廷不派人下来检查,地方上自然也会瞒着不报,一代又一代的官员就这样前仆后继的遮掩,都不愿意在自己任上爆雷。
说到底,还是因为天下承平太久,军备松弛的缘故。
如果不是京城关注到缅甸局势有变,如果不是缅甸王廷大肆扩张的缘故,谁又会关注到这个边陲小小的卫所。
而在天底下又有多少像威远卫这样的卫所呢?
大明号称有百万大军,但实际上现在的卫所大多都不满员。
上报的兵力,都是按照卫所和守御千户所的数量乘以标准员额算出来的总兵力,其中水分就可想而知。
也就是糊弄糊弄朝堂上高坐那位,下面人谁不知道这些情况。
只是,具体烂到什么程度,那就是谁也说不好。
不到下面找到熟悉内情的人,都是问不出来的。
“那说说现在二位知道的缅北局势吧,听说边境外十余里就已经发现了缅军活动的踪迹,不知可采取何种措施。”
李成梁不想继续追究此事,于是问起现在的局势。
之前王凝给他的文书提到缅军已经接近大明边境,所以他非常重视,想知道沐昌祚和罗汝芳究竟采取何种应对之法。
“我已经调集附近卫所兵马,布置在腾冲、施甸和保山一代。
三城位置互为犄角,可相互佑护,又位于入滇要道上。
只要守住三城,缅军无论如何也打不进来。”
说到这里,沐昌祚略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才说道:“至于西边瑞丽、盈江等地,就只好放弃。
那些地方多是土司在经营,大军难以进入布防。
先前都督到来时,我正和罗副使讨论此事。”
“罗大人是何态度?”
李成梁听出来了,貌似两人意见有异,并不统一。
沐昌祚说的,更偏向于加强防守,至少在朝廷没有下令征讨缅王前,不失为边军最好的应对之法。
这意思,八成也是沐昌祚的想法。
所以,李成梁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罗汝芳身上,想知道他的应对之策。
“李都督,以惟德之意,如今前方传来的消息是缅军已经占领木邦,现全军正在围攻孟养。
孟养土司思个之前应该有所防备,所以在进入孟养的交通要道路口部下重兵防守,现在他们正在酣战之中。
此前,思个已经派出两波死士向我大明求救,前日和昨日,我才命人把信使送往昆明。
都督许是在路上和他们错过了,没有遇上。”
罗汝芳抱拳答道,“鉴于当前孟养形式危急,所以我支持立即出兵孟养,将靠近大明附近的缅军击溃,给孟养提供一定帮助。
唉.”
说到这里,罗汝芳忽然长叹一声。
李成梁自然知道罗汝芳叹气的原因,所以接话道:“没有朝廷派兵的命令,所以大军不能处境,支援孟养?”
“正是。”
罗汝芳苦笑道:“如今缅军主力皆在孟养周边,若是排兵布阵得当,周密部署之下,必可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消灭缅军大部。
如此,缅甸事儿可平矣。”
李成梁听懂了,罗汝芳主攻,认为明军应该主动出击,利用缅甸和孟养交战的机会,一举击溃缅军主力,平息缅甸事态。
只不过,在没有得到朝廷旨意前,他们最后选择的还是沐昌祚的意见,那就是加强防守。
“三城互为犄角,怕是三国看多了吧。”
只是李成梁还没说话,李如松就在他身后嗤笑起来。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在沐昌祚脸色微变之际,李成梁已经冲着李如松怒吼道。
李如松不敢和老父亲争辩,只能悻悻然闭嘴,退后半步,低下头去。
“沐公爷,我带犬子道歉,他还年幼,什么都不懂。
其实就此前的局势,加强防守不失为稳妥之策。”
李成梁吼完儿子,马上又笑着对沐昌祚说道。
沐家什么地位,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可不是他可比的。
别看他现在是左都督,哪有如何?
这里在云南,是人家沐家的地盘。
只是沐昌祚还在为李如松的话生气,没注意到李成梁说的是“此前”的局势,而不是现在的局势。
他当然不好对小辈说什么,李成梁给了台阶,训斥了儿子,他也只是笑笑。
沐昌祚没注意到,罗汝芳却是发现了。
随即,罗汝芳起身对着李成梁问道:“敢问李都督,可是带来了朝廷的命令。”
知道朝廷有意用兵的人不多,在云南就更少。
即便沐昌祚知道朝廷关注云南,关注缅甸,但也不知道此次朝廷是打算彻底吞并缅甸,自然以为李成梁此行就是因为他在辽东的战绩,所以派过来压阵的。
真没去想李成梁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大明朝开疆拓土。
现在罗汝芳问起,李成梁看了眼他,心中有些狐疑。
毕竟,罗汝芳身份特殊。
来的路上,李成梁就查过,永昌府的分守御史是江西人。
由不得他不多想,是不是魏阁老老早就做了安排,派他老乡过来看着。
罗汝芳当然和魏广德没关系,两个人虽然是老乡,但关系太远,真扯不上边。
他是嘉靖二十二年中的举人,之后游学十年,在三十二才去的京城,参加会试,得了个同进士出身,也就是三甲。
名次不高,自然是外放。
“毕其功于一役,倒是有点意思。”
李成梁只是稍微思考,就有了决定。
他没有直接回答罗汝芳的问题,而是评点他的对策。
此时,李成梁就在考虑着罗汝芳对策和他此行目的的得失。
“思个遵守朝廷旨意吗?之前他去昆明没有?”
李成梁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