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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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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治罪刘台

“那如何才能让张师傅找回脸面?

难道真要处置刘台吗?

太后说了,言官引言获罪有违祖制。”

小皇帝继续说道。

魏广德听到小皇帝这么说,就乐了。

很显然,不管是后宫里那两位太后,还是眼前这位小皇帝,虽然有维持皇权的觉悟,但却根本没懂的如何利用皇权,维护皇权。

感觉有点失败。

是的,魏广德此时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自己曾经教过小皇帝朝廷的权利架构,分析过其中运行的规则,但是显然小皇帝只是了解了朝廷的运作,但是对更深层次的东西,却是完全没有思考过。

或许说,可能这样的小皇帝才和他的实际年龄相符。

皇帝,哪里能够受什么祖制的拖累。

所谓的祖制,其实都是由皇帝来制定的。

制定好,执行了,对以后的皇帝来说,那就是祖制。

说白了,维护皇权的前提下,根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祖制。

这话文官可以说,用来反对皇帝想要制定,而百官都反对的政策。

但若是出自皇帝之口,那就不正常了。

这些只有随着皇帝年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才会在某天忽然明白过来。

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小皇帝的祖父,也就是嘉靖皇帝,因为在潜袛的时候并没有接受朝臣的教导,完全是自己悟出来其中道理。

这也是他登基伊始就和朝中百官斗,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的缘故,因为他明白朝廷制度的本质是什么。

如果交到百官手里,在小时候就被教导要遵守祖制,并牢牢记在心里,大礼议和之后一系列改革尝试也就不会发生。

明朝从始至终都不重视藩王的教育,只对皇子教育关心有加,自然也没人想到会遇到个早慧的嘉靖皇帝,还不按规则出牌。

“陛下还记得臣教过你的,朝廷权利的结构吗?”

这些事儿,在魏广德看来,就算他这个老师不电破,等上几年,小皇帝也会自己悟出来。

虽然那时候小皇帝应该也会理解他们这些老师为什么不把话说的直白点,但终究会不满。

这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帝师在皇帝刚刚登基那几年会有无限风光,但是往往几年后就只能选择致仕。

不仅是年龄大了的缘故,更多的还是皇帝已经觉察到老师教他们的东西太空洞,只会说些大道理,真正该教导的根本就不说。

魏广德太年轻了,若是其间没有风暴的话,他至少还能在朝堂上待个二十年,甚至更久。

不过魏广德不会这么做,到六十就会考虑自己身体情况,开始安排退休生活。

好吧,曾经他也是很羡慕那些满六十岁就领社保的退休老头的。

领着不菲的退休金,满世界潇洒。

“权利架构吗?”

小皇帝略微思考就想到原来魏师傅教的东西,他把朝廷权利运行分为两个部分,其实就是内外廷。

在魏广德介绍中,皇权被他用内廷代指,外廷自然就说内阁及六部。

当初介绍时,魏广德只是很简略的提到科道的职责,不在外廷范围内,并对外廷进行监督。

“内外廷?”

小皇帝小声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可是陛下似乎忘记还有一块。”

“是什么?”

小皇帝诧异道。

“看来陛下是真的忘了。”

魏广德淡淡笑道:“就是科道言官。”

“科道是监督外廷的,朕知道啊。”

小皇帝更惊讶了。

“可是,臣还说过,科道不在外廷范围内,是独立运行的。陛下或许是忘记了吧。”

魏广德依旧保持笑容说道。

“朕记得。”

小皇帝没有承认,因为他确实记得,只是没怎么上心。

魏广德看看几步外侍立的宫女太监,挥挥手让他们先退下。

几个宫女和內侍倒是听令退了下去,可是两名贴身太监却有些迟疑,直到小皇帝不满的瞪过去,他们才灰溜溜的离开,出了文华殿偏殿。

周围没人,魏广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撒了水在书案上,在小皇帝惊讶的目光里,他伸手簪水快速在旁边干净的书案上画了三个圈,嘴里喃喃道:“内廷、外廷还有科道,就是这三个圈。

外廷当初臣讲的明白,而对于内廷就简单很多,陛下以后会懂,不过现在貌似还是要说一说。

虽说是内廷,其实他代表的就是皇帝,是皇权。

皇权重,外廷权利就受限制越多,反之亦然。

现今陛下年幼,不便行使皇权,就是两宫太后代管”

魏广德这次比较详细的把明朝权力架构和运行规则都和小皇帝说了一遍,小皇帝则在一边结合他知道的进行印证,就是不断点头。

别觉得魏广德给小皇帝说这些是不是对他将来行使“相权”不利,其实到小皇帝亲政以后,这些东西都会被他搞明白,除非他是个糊涂皇帝。

可真如此,那也只能说张居正和他们这些皇帝讲官的无能,教出一个无能之辈。

提前让小皇帝对权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还会加重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别人不说而他魏广德说了,最起码问心无愧。

对这样的大臣,其实起复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这两个圈说完,剩下就是科道这个圈子。

尽管科道言官的品秩不高,但他们的地位极为突出,拥有广泛而重大的职权,包括规谏皇帝、弹劾百司、纠察吏治等,形成了一股对朝堂的威慑力量。

严格说来,考成法好坏不说,但就六科对内阁负责这一条,其实就有违三方构架平衡.”

魏广德并没有因为对外廷可能不利就避而不谈,而是直接了当说出其中深意。

等魏广德说完,小皇帝皱眉思索好半天才迟疑着说道:“按魏师傅的说法,那刘台奏疏里的东西,似乎是对的?”

“不是对和错的问题,先前我已经说了,科道对陛下负责,但陛下年幼,无法行使权力,是太后代行。

如果按照刘台的说法,这也是不行的,也是违反祖制的。

实际上就事论事,在内廷不能独立行使权力的时候,外廷适当加强有利于朝廷稳定。

在陛下还未亲政前,现行的权力架构其实是对的。

而刘台的奏疏厉害就在于这点,他说的都是对的,可惜却在危言耸听,丝毫不顾及实际情况。”

魏广德分析道,“若张师傅是在陛下亲政的时候如此做,自然是大逆不道,可实际情况却不是。

刘台之所以如此上奏,其实就是恼恨叔大兄之前申敕他的事儿。

辽东大捷本就不是巡按御史的功劳,自有巡抚和地方总兵官上报,他急吼吼报捷,就是心怀叵测,就是越权。

申敕,本就是正确无比。

即便在战争中他做了一些贡献,但巡按御史的主要职责依旧是监察辽东地方官,当初的申敕让他记恨在心。”

经过这几天的了解,魏广德其实还知道了别的一些事儿,只是实在不方便在小皇帝面前细说。

那就是刘台和之前遭遇处罚,被降职外放的御史傅应祯之间关系不错,或者说御史傅应祯的想法也是刘台的想法。

当初傅应祯上奏,只说考成法的危害,请求皇帝废止此法,并没有弹劾张居正。

尽管政治理念不同,但还在张居正勉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虽然按他的脾气,为了彻底贯彻执行考成法,张居正依旧没有对傅应祯心慈手软,但真实目的也是为了杀一儆百。

魏广德出于老乡的情面,出面和张居正协商斡旋,总算把人捞出来,只是外放,已经留够了情面。

要知道,严惩傅应祯,目的之一就是防止类似事件发生。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发生了。

张居正内心里肯定是对当初放过傅应祯感觉到后悔的,何况这次弹劾直指他本人,还是他的学生。

这些话,魏广德自然不好说。

所以只能把责任都扣到刘台身上,让他去承担怒火。

就在这时,门外有小太监对门里面喊道:“万岁爷,刚刚司礼监的消息,首辅大人第三封致仕奏疏已经送到了。”

“什么?”

小皇帝大惊失色。

之前张居正上奏陈情,反驳了刘台的奏疏后,虽然宫里温言宽慰,但张居正明显没有接受,一直留在府中闭门不出。

即便宫里连续下旨赏赐,但是几天后,张居正还是上了第一封致仕奏疏。

奏疏呈上,小皇帝和太后宣召张居正,朱翊钧表示并不相信刘台所弹劾的话,还要惩治刘台给他出气。

李太后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道,先皇离开我们孤儿寡母,全靠先生维护。

现在皇上还未长大,国家大事繁忙复杂,先生如果真走了,您让我们母子怎么办呢?

表示皇上一定会为他做主,叫他不要有太多顾虑。

劝说无果,于是只能是让张居正回去先休息一段时间。

几天后第二封致仕奏疏送上,太后和小皇帝琢磨半天,最后由朱翊钧下旨挽留,说张先生忠诚为国,并非只有朕知道,朱家所有的祖宗都知道鬼邪小人必受重惩。

望张先生以朕为念,不要介意别人说了什么。

不过现在第三封致仕奏疏送上来,情况可就有点不同了。

貌似,张居正是铁了心要离开。

魏广德此时虽然没有见到奏疏,但也在皱眉,感觉张居正也太胡闹了,视国事如儿戏。

等奏疏抄本送进文华殿,魏广德看完后才摇摇头。

这次的奏疏,张居正算是图穷匕见,这也是只有极少数懂张居正的人才能看明白其中奥秘。

奏疏里张居正坦陈自己离开实在是迫不得已,说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为帝所代理的事儿,是皇上的事儿。

所代理的话,那也是皇上的话,刘台说我擅作威福,其实没错。

因为我代表的是皇上,您的言行举止不是威就是福。

代皇上执政三年以来,臣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把臣恨到了骨髓里。

臣一日不去,这些人就一日不安心,臣一年不去,这些人就得一年不安心,他们不安心,就会攻击臣。

刘台这次弹劾,皇上信我,太后信我,但是下次呢?

臣虽然胸襟坦荡,但是人言可畏,再次希望皇上能恩准我辞官告老回乡。

张居正这套以退为进的手段着实厉害,实质上他就是在试探,确定太后和小皇帝对这件事的看法和对他的态度。

但凡两宫太后和小皇帝有一点相信刘台的话,那么张居正后续的改革主张都很难继续执行,心里也会有芥蒂。

如此,只要再有几人攻击他,他必然下台。

在他确定皇上和太后仍然一如既往的信任自己,他才没有理由再提辞官回乡之事。

因为张居正很清楚,只有小皇帝皇和两宫太后一直站他这边,他的权力源泉才会源源不断,他才能继续贯彻自己的政治主张。

“陛下,这刘台妖言惑众,还是及早处理为好。”

魏广德明白了,但担心小皇帝不理解,于是出言提醒道。

“可他是科道言官。”

小皇帝这时候其实有点糊涂,刚刚魏广德才说刘台弹劾的“罪行”都是真实的,只不过夸大其词,按说申敕一番也就是了,但现在魏广德却建议处置他。

这在小皇帝的世界观里,自然是不对的。

刘台一心为公,为何还要处置他?

“陛下,此时正是考成法推行第一年,各方反应激烈,若不能严惩刘台,正如奏疏所言,以后朝廷再无宁日。

会有人三番四次上奏弹劾,不搞他下野誓不罢休。

要让国策推行再无阻碍,刘台就必须接受最严厉的处罚,以儆效尤。”

魏广德看小皇帝还是没理解其中的意思,只能继续说道,“至于陛下担心的祖制,所谓风言奏事,事才臣已经说过,他们是陛下手里的刀,刀柄只要在陛下手里就行。

陛下要砍向那里,那弹劾才有效果,若陛下无此心,大可不理会这样的奏疏。

陛下可不要被科道的奏疏牵引,而是陛下引导他们按你的意思行事。”

魏广德今日教的够多了,小皇帝也许几年后会理解今日他所说的话,但是现在未必能懂。

他懂不懂无所谓,只要太后明白就行。

朱翊钧想不明白,自然会去找太后商量,最后拍板权利还是在太后手里。

至于魏广德,做好阁臣咨询政务的职责就好了。

今日课上完,又出了这事儿,魏广德告辞离开文华殿回内阁处理政务。

而在晚些时候,宫中传出旨意,“令锦衣缇骑赴辽东押刘台回京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