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轩听着那温和的声音，鼻子突然一酸，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赶紧用袍袖擦了擦眼角。
“喏！”
深深呼吸，走前去，看那一盘黑白棋子的博弈。
良久后才道：“奇安师弟擅用奇招，阴诡叠出，老师大开大合，堂堂正正，一时杀得难解难分，倒也看不出最终谁胜谁负。”
“不过就学生来想，《孙子兵法》有云，以奇胜，以正合，奇正相辅相成才是正道，祖龙燕皇亦说，以奇辅正，当战无不胜。”
“因此，学生觉得，老师与奇安师弟这局棋，彼此都太过偏薄，刚过易折，奇多非智，不似君子正道。”
奇安先生张嘴，无声的笑了笑，只道：“智明师兄所言有理。”
这话说得再平常不过，但听到赵文轩耳中，却觉得格外刺耳，霎时，只觉面红耳赤。
磐石院长缓声道：“智明啊，你既知君子之道，为何不做君子之事？”
赵文轩低头讷讷：“学生……学生……”
磐石院长又问：“你可知这些年来，书院发生的所有事情，为师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为师都清楚。”
赵文轩不由瞪大了眼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我儒家讲究入世，然世间污浊，圣人言之‘大同’乃理想之乡，世人皆有私欲，有私自有弊，书院亦非净土，如何能够避免？”
磐石院长说着，落子入盘，赵文轩再看，只见棋盘，那绞杀在一起的黑白子，突然有了变化。
原本堂堂正正的黑方，因为这颗棋子的落下，猛的勾连了种种“奇势”，以至于白子大败亏输。
奇安先生笑了笑，将手中白子丢入棋盒，投子认负。
只听磐石院长又道：“你觉得自己输得冤吗？”
这话一语双关。
奇安先生没有答应，起身行礼道：“学生告退。”
言落，挥了挥衣袖，大步流星的走开。
文轩先生冷汗淋漓，僵立当场，喃喃无语。
“君子‘不争’啊，这么多年来，书都读在狗肚子里去了，连一个‘后辈’都斗不过，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入朝为官？”
孙磐石丢下棋子，喃喃自语。
赵文轩忽的跪倒在地，哭道：“老师，救我！”
孙磐石起身，在他肩轻轻拍了拍，叹道：“救不了了，等死吧，大卫律会给你一个公证的判决。”
“哼，连何为‘君子’都不知道，你让为师如何救你？为师与你一刻钟的时间，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刻钟后，去前院接受众学子的诘问，给天下一个公道。”
言落，磐石院长施施然走开。
留下赵文轩，面如死灰。
……
赵文轩，字智明，赵州保庭府人士，宪和四十二年进士，时年二十五，任翰林编修。
宪和四十五年外放，任魏州兴和府六品通判，为官清廉，九年考核皆优。
提拔入白玉京，为从五品京畿左府别驾，管京畿府兵马钱粮一应事务。
又三年，宪和五十七年，擢升正五品兵部主事郎。
同年，磐石翁入京，拜礼部尚书，入阁为相，总领兵、吏、礼三部，为当朝次相，与大相张阶分庭抗礼。
赵文轩擢升正四品吏部参事郎。
又十年，赵文轩眼见便要坐正三品吏部侍郎的位子，却不想，次相磐石翁突然下野。
显赫一时的“孙党”门人纷纷落马，赵文轩亦黯然收场。
是时，赵文轩已年近五旬，随师座回乡办学。
又几年，节度使叛乱，大卫江山岌岌可危……
……
正合三年六月十五，午时。
书院先生赵文轩畏罪自杀。
长公主看着手中的秘录册子，哼哼冷笑两声道：
“这赵智明，倒是个‘孝子’，以死明志来保全老先生的名声，但由本宫想来，老先生应该并不开心。”
旁边魁梧的大和尚问道：“殿下何出此言？或许这也是磐石先生的意思呢？”
长公主摇摇头道：“老先生此生，经历过太多事情，一个‘知命’境的大儒，又岂会在意一个门徒的污点？”
接着，她长长叹息一声，道：“但就本宫想来，老先生应该很伤心吧，老先生年余八旬，此生无后。”
“他的每一个弟子，都是他的后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尘埃落定，是时候见见那位斩仙后人了，本宫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也有些久了，也该回去了。”
……
磐石书院大门外发生的一切，苏钰都知道。
因为当时，他就在对面，花魁观琴娘子的阁楼里看着这一切……没错，后半夜他就是在这里过得夜。
并且还嘱咐观琴娘子，带着其他几位相邻楼里的姐妹，去那边煽动渔轮。
一大群美人的扇风点火，自然要比什么学子之类的闹事，更具有观赏性，没见啦啦队都是美女么。
效果很好，苏钰很满意，可以了。
至于书院最后的处置结果，磐石院长的态度，赵文轩的下场等等这些，苏钰并不在意。
以往的他，只觉得自己弱小，无助，可怜，就是一个穷书生，面对这利益纠葛深重的种种势力，只能使些小手段的阴谋诡计。
现在，老子都已经是与县尉马飞龙交手，而不落下风的“三流高手”了，又何必去在意那些呢？
就算磐石院长偏袒赵文轩，无视种种罪证，老子大不了跑路就是，有什么要紧的。
该做的事情做完，他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了，同样没有想要出头的意思
颇有种“身藏功与名”的心境。
……
这一天的午后，看完书院大门前的热闹，不等观琴娘子回来，苏钰便心情愉快的离开了“有凤楼”。
琢磨着好多天没见婷芳姐了，便去往单婷芳的那个小茶铺坐了一会儿。
喝了杯茶，吃了些干果，在婷芳姐幽怨的目光中，留下“今晚帮我留门”的眼神，施施然的离开了。
转入后面的巷子，去往苏氏药店的后门。
然而，就在苏钰在巷子里刚刚拐了个弯，心中莫名的升出了警兆，面色一变，赶紧转身离开。
却在他转身之时，就见一位宫装丽人突兀的将他堵住了，淡然笑道：“很警觉嘛，回去，我不想说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