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七十四章 风暴(三)

夏尔的话刚一出口,温特斯瞬间进入施法状态。

但是卡曼比温特斯更快,他闪电般跃到夏尔的战马身侧,将白发人拖下马背。

白发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号。卡曼扼着白发人的咽喉,将白发人死死按在地上。

温特斯本以为卡曼会格杀勿论。然而几秒钟之后,卡曼松开手,站起身,走向原本站着的位置。白发人死命挣扎,在地上一抽一抽,显然还活着。

经过温特斯身旁时,卡曼冷冷地说:“他不是。”

温特斯颔首:“给他松绑。”

白发人手脚上的绳索被一道一道割开,蒙住白发人眼睛的黑布也被除掉。

跃动的火光刺入瞳孔,困在黑暗中太久的白发人下意识闭上眼睛,甲胄鲜明的士兵、高大矫健的战马和透出光亮的门窗一闪而过。

有人抓着白发人的肩膀把他提起来,白发人自己却站不住,又软趴趴地栽倒。

不远处,有一个公鸭嗓子在说话:“四辆马车,就在路旁停着,我听到有人敲东西的动静车上没记号,也没有纹章,只有长短火枪,还有这个家伙就是他拿头撞车门把我引了过去”

“再带几个人过去,把马车都赶回来。”

“是。”

自觉已经适应光线,白发人捂着额头,小心翼翼透过指缝窥视四周。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映着火光的深色眸子。

白发人窥视四周,温特斯也在观察白发人。

寻常人被绑架,就算是成年男子也要现出三分慌张。面前这瘦高白发小子却好像很快适应了状况,装着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实则眼珠乱转、四处打量,透出一股不安分的味道。

温特斯喜欢机灵鬼,但是他讨厌狡猾的家伙,而机灵和狡猾往往只差一磅良心。

白发人还在琢磨在撒什么谎,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呵。”温特斯轻轻拍打长风,耐心安抚有些不耐烦的战马。他看着白发人,说:“这人我见过。”

夏尔大吃一惊:“见过?”

“他是旅馆的侍者。刚到钢堡那天,他露过一次面。”温特斯眯起眼睛:“把旅馆领班给我抓过来。”

旅馆领班不由分说被抓进院子,刚想骂几句脏话,一打眼看到亲外甥瘫坐在马前,一回头瞄见摆满空地的人类尸体。

八面玲珑的领班也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不住地哆嗦。

呆立半晌,领班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攥着外甥的衣领,劈手给了外甥两记响亮的耳光。

白发人名叫罗杰的小子抿着带血的嘴唇,一声不吭,两颊高高肿起。

两耳光扇完,领班站了一会,又不解气似地抡圆胳膊给了外甥一巴掌,再要打第四巴掌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末了,领班松开外甥,理了理搅乱的头发和衣服,走到温特斯马前,毕恭毕敬地行礼:“您要出门吗?阁下。”

“你不问我为什么抓你来。”温特斯也不再扮帝国贵族,大笑着拿通用语问领班:“倒问我要不要出门,有意思。”

“知无不言不算本事。”领班面不改色:“能给阁下帮忙才算本事。”

温特斯越过领班,直接问白发男子:“绿眼睛、金头发,有印象吗?”

两道目光投向白发男子,一道来自温特斯,另一道来自旅馆领班。

白头罗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人叫什么?”

“不知道。”

“过去一个一个看,然后告诉我,尸体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夏尔和另一名卫士架住白头罗杰,让他把尸体挨个认了一遍。

白头罗杰只不过是一个钢堡最底层的消息贩子,哪见过这等横尸遍地的场面,被架回来的时候脸色吓得惨白,膝盖止不住发抖。

“有没有认识的?”

“没有。”白头罗杰吞下一口唾沫,只感觉手脚冰凉,胸腔弥漫着森森寒意:“我不认识他们,那个绿眼睛也是第一次撞见。我只认识一个黑脸男人,我卖消息给他,也是他绑的我。”

“撞见?”温特斯挑眉。

罗杰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使劲地点头:“巴尔博亚夫人让我去给吕克纳老爷送信,从吕克纳老爷家里出来的时候我撞见黑脸和绿眼睛在一起。黑脸不由分说把我打晕,我再看见东西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温特斯发现这个白头发的家伙倒是有点急智,见到尸体虽然害怕得不行,但是讲话反而更加流利,且不失条理。

“你在哪撞见的绿眼睛?”温特斯活动着手腕。

“北城,马纳街。”

温特斯轻刺马肋,催动长风往庭院外走,指着白头罗杰:“把他也带上。”

“大人!请”旅馆领班大惊失色,紧忙拦在温特斯马前,伸手去抓长风的缰绳。

长风性子暴烈,陌生人不慎靠近都会挨踢,怎么可能让一个半百老头抓住笼头。看到有人敢朝自己伸手,长风立刻狠狠咬了下去。

好在温特斯手疾眼快,拉紧缰绳,硬生生拽住长风。

旅馆领班狼狈不堪地闪躲,险而又险地避过两排门牙。然而他刚刚回过神来,立刻又扑到温特斯马前。

旅馆领班焦急彷徨地问:“大人可是要去北城?”

温特斯歪头看向旅馆领班,一言不发,等着后者主动往下说。

“旧城过不去!”旅馆领班稳住心神,一股脑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达顿治安官已经把路封了!南城所有自由人都在赶往共和大街!达顿治安官要把暴民挡在南城外面,不叫暴民进来抢劫放火。你过不去的!”

温特斯没有被说动,但还是勒住长风:“我是要往外走,不是要往里进。”

“就算您能过共和大街,老城您能过的去吗?老城现在是什么鬼样子谁知道?就算能平平安安通过老城,沿着玫瑰湖绕一大圈又要耽误多少时间?”旅馆领班一咬牙:“我有办法让您更快抵达北城,就是就是要冒点险。”

富勒做了一个短暂却美妙的梦:

梦里,禁运令被推翻,自己的军械生意血赚一大笔。但自己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继续扩张、不断吞并那些小作坊。

三年时间白驹过隙,自己摇身一变成为钢堡最大的作坊主,无论是保罗伍珀还是约翰塞尔维特,都要看自己脸色、仰他鼻息。

还有!还有那个格拉纳希男爵!钢堡军械生意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定什么价,格拉纳希男爵就得照什么价买!

哈哈,不就是个男爵?我也做得!

等等,男爵

富勒骤然清醒,惊魂未定地四下回顾。

没有豪宅香床,没有锦衣玉食,他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驶过石板路面发出辚辚声响宛如清点金币银币的声音。

美人倒是有一位,而且美得不可方物,但富勒不敢生出任何亵渎之心。

“您醒了,富勒先生?”美人柔声问:“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富勒猛地站起身,却狠狠撞上车顶。他顾不得疼痛,扭动身体,姿势滑稽地弯腰行礼:“夫人。”

“您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安娜笑着伸出手:“我不是什么男爵夫人,您可以直接叫我安娜。”

富勒一个劲擦着汗:“不敢,不敢。”

安娜关心地问:“您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富勒这才想起来,自己前一刻还在求男爵带上自己,怎么一梦醒来就到了马车里?

“头有一点疼。”富勒揉着后脑勺,回味着美妙的梦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要说别的地方,嘿嘿,我还感觉全身轻松不少”

安娜微笑着点头:“那就好。”

“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

“旅馆的住处已经不安全。科维良先生会带我们去一处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

“噢哎呀!”富勒心头一惊,惊呼:“男爵!”

谷spn&;“您不必担心。”安娜对于富勒心中所想一目了然,她安抚后者:“格拉纳希先生托我转告您,他会请施米德先生把您的家眷接到施米德府上,由施米德先生看顾。”

富勒默默听着,眼眶不知为何有点点泛红,他苦涩地笑道:“我还以为男爵大人会干脆对我撒手不管反正我也没什么价值了”

“其实。”安娜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感伤地说:“格拉纳希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

富勒想了想,无论如何也没法把杀人不眨眼的男爵和温柔一词联系起来,但他还是陪着笑:“对的,对的男爵大人现在在哪?”

“他。”安娜微微转过头,望向车窗外,不让富勒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他去做他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如同火枪喷吐硝烟,两条硕大的狼犬喷吐着湿热的白色雾气,迈开四爪,在冰湖湖面忘我地飞奔。

狼犬的前半身绑着背带,背带延伸出绳索,连着一辆已经被拆得只剩骨架的冰橇。

身上只有单衣的温特斯蹲伏在小小的冰橇上,艰难保持着平衡。

温特斯所在的冰橇后面,还用麻绳系着另一辆冰橇,后面的冰橇没有坐人,而是载着温特斯的全套护甲武器。

温特斯的左手还缠着两道绳索,他手上的两条绳索一直向身后延伸,伸进夜幕,与长风和另一匹白鼻梁黑马的缰绳相连。

两匹马跟在温特斯身后二十米开外的地方,随着冰橇奔跑。

身后蹄声如擂鼓,然而温特斯更在意却是脚下传来的绵长回音。

那回音不同于冰块碎裂的脆响,反而像琴弦绷断的震颤,又像是弹珠在玻璃上滚动。

不管它像什么,对于温特斯而言都意味着死神的临近。

冰在呻吟。

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在冰层的深处,冰晶因为承受超出极限的应力,终于产生了微小的裂痕。

积蓄的应力应力终于有了释放的缺口,裂痕向着两个方向疾速延伸,甚至在眨眼间横跨整个湖面,令本就不稳定的冰层更加摇摇欲坠。

但是温特斯管不了那么多,他没法决定冰面会不会断裂、在哪里断裂、什么时候断裂。

他唯有集中绝对的注意力,不放过任何异响,随时准备弃车或是割断绳索。

湖面上除了温特斯,还有另外四组冰橇。

其他冰橇或载一人、或载两人,布置与温特斯的冰橇类似,都是人和装具分开,战马用绳索远远放到后面。

区别在于其他冰橇所用的拉撬犬都是受过训练的专门犬。但旅馆领班找来的拉撬犬只有六只,温特斯的两条至今没起名的狼犬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为了最大程度规避风险,五组冰橇间距拉得极远,几乎看不到彼此。

唯有不断传来的冰刀划过冰面的尖利声响,让温特斯知道他的部下也在快速逼近北岸。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旅馆领班科维良所谓的办法,就是穿过冰湖直达北城。

夏天乘船,冬天坐橇,对于钢堡人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出行方式。

但眼下已至残冬,正午光照充足时冰湖甚至会自行塌陷,等到晚间气温降低再重新冻结。

如此往复,冰层变得极不稳定,根本不可能承受雪车的重量。

所以科维良拿给温特斯的是“冰橇”,上面是一块见方的板子,下面是两根镶在木头上的冰刀。

整个冰橇比脸盆也大不了多少,与其说是载具,倒不如说是玩具。

但就是这玩具似的小玩意,将温特斯、卡曼、夏尔、另外三名卫士以及六人的全套护甲武器有惊无险地送上北岸。

一同抵达北岸的还有旅馆领班科维良和白头罗杰两人为了证明乘橇横穿的可行性,年过半百的科维良头一个坐着冰橇驶入冰湖。

短暂又漫长的旅程过后,科维良筋疲力尽地拖着冰橇走上岸,

为了减重,乘坐冰橇的人都穿得极少,受冻全靠硬捱。冰层一刻不停的可怕断裂声也把这个半截老头吓得不行,他瘫坐在湖滩,半天站不起身。

白头罗杰也冻得哆哆嗦嗦,他手忙脚乱找出衣服,给科维良裹上。

科维良心里纵有千般埋怨责备,此刻也什么都说不出。舅舅和外甥相视无言,怔怔望向湖面。

温特斯沿着湖滩寻找,很快发现科维良和罗杰二人。

科维良看到“男爵”安然无恙,提到嗓子眼的石头落了地,他强撑着起身问候:“阁下”

温特斯一把扶住旅馆领班:“你帮了我大忙,但我还需要借用你的侄子一会。”

科维良欲言又止。

“放心。”温特斯看向白头发的青年:“我会把他完整送回来的。”

埃斯特府此刻已沦为战场。

六名全职园丁精细打理的园林正在熊熊燃烧,火焰借助风势,一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园林西南角,一棵参天的云杉已经被赤蛇吞没,宛如巨大的火炬,刺破四面八方的黑夜。

埃斯特庄园的外门被轻而易举攻破,高耸的院墙也形同叙事。

白鹰的护卫想要借助庄园的复杂地形伏击来袭者,然而白刃交错时他们才惊讶地发现,来袭者对于庄园的熟悉并不弱于己方。

四面八方都是枪声,到处都是火焰。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你们哪来的胆子!”正门外,一名独眼护卫以一敌三,狂呼酣战:“敢对埃斯特家族动手!”

一柄撒拉森风格的弯刀被独眼护卫舞得周身生风、水泼不进,三名刺客一时间竟然奈何不得他,反倒被独眼护卫凌厉的攻势逼得步步后退。

但是独眼护卫再骁勇也阻止不了其他刺客击碎高窗,跃入正厅。

一名从头到尾都在后方压阵的面具人走向正门:“让开。”

正在与独眼护卫缠斗的三名刺客闻言迅速后退,与独眼护卫拉开距离。

面具人遥遥虚握独眼护卫,猛地攥紧:“粉骨碎身!”

独眼护卫的身体突然一颤,仅剩的那只独眼霎那间被血染红,紧接着他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令人倒牙的变形声,手骨、臂骨、胫骨、颈椎、脊柱如同塌陷一般不自然地扭曲拧转,原本魁梧健硕的身躯眨眼变成畸形怪胎。

最可怕的是独眼护卫没有立刻死去,他的嘴唇颤抖着,喉咙断断续续传出人的哀嚎。

一名刺客走上前去,一剑杀死了独眼护卫如果那团东西还能被称为独眼护卫的话。

面具人摆了摆手,被独眼护卫挡在外面的刺客鱼贯涌入正门。

面具人走到独眼护卫的扭曲的遗体前,低头观察着。他是在自鸣得意吗?还是在默默哀悼?

他的面孔隐藏在面具之下,无人知晓他的想法。当他戴上面具时,他便失掉了自我和个性,成为另一种力量的化身和代行者。

战鼓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按照事先部署,外围的人手应当截杀来者。

然而蹄声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毫无迟滞地飞过长街,风驰电掣般接近埃斯特庄园。

几个呼吸间,蹄声已然出现在面具人身后。

面具人悚然回首,一匹银龙般的白马高高跃起,腾空飞过熊熊燃烧的灌木火墙,如奔雷、如激流,径直扑向自己。

面具人伸出手,大声吟唱。

然而虚空中传回的不是力量,而是可怕的诅咒和超出他承受极限的幻痛。

好在幻痛直持续很短的时间,寒光一闪,面具人的头颅便从身体分离。

飞向天空的弥留之际,面具人终于看得清楚:

马背上坐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