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位于东都以北,徜徉于大河两岸,仸卧在天岭之间,为崤山支脉也。
邙山山脉绵延无尽,起伏千里,葱木森列,苍翠如盖,这里埋葬着前朝历代帝王陵墓,本为皇家专享之地,后供人瞻仰游览,故有人居朝市未解愁,邀君暂往北邙游之诗誉之,而历代文臣武将也有生于苏杭,死葬北邙的谚语。
登阜远望,伊洛二川、神都盛景尽收眼底,尤其是傍晚时分,东都城内万家灯火通明,灿烂明亮,宛若白昼,更是天上璀璨繁星,照耀大千。
而藏于茫茫邙山之中的邙山晚眺便是东都洛邑诸景之一,其与龙门山色、马寺钟声、天津晓月、洛浦秋风、铜驼暮雨、金谷春晴以及平泉朝游等并列洛邑八景,且皆以亭园建筑闻名遐逊,享誉内外。
适时,天倾赤白,晚霞染血,有虹桥落于青云峰顶上清宫,落地无声,仙迹消散于无形。
有道人头戴莲花冠,身着玄袍衮服,领携众真人叩拜跪迎。
现任上清观主万象真人霍青云面若四旬,儒雅蹁跹,兼俱儒道两家真意,内修道诀而外炼儒剑,似有古君子之风。
这位隶属道门上清一脉的扛鼎人物,修为高深莫测,道门教义宏大精深,而且早在二十年前便臻至真人巅峰,即便是整个玄宗,能与之相提并论者,亦不过五指之数。
玄宗私下以为,这位万象真人与燕京玉虚观萧晗宸乃是下一任掌教的最有力争夺者,虽说呼声最低,却也是隐藏最深。
鸿光掠影中似有龙形腾跃,低吟传荡,百里山岳万兽臣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鸾驾绣龙绘凤帷帘飘摇,无风拂动,玄气浩浩,适有渺渺仙音响起,涤荡心神:“免礼,青云留下,余者都散了吧。”
众真恭诺,垂首告退。
霍青云起身垂目,轻声道:“未知宗主莅临,青云有失远迎,还请责罚。”
帷幕外掀,走出一道光影,浑身浑冥,杳杳无形,玄机济济,其人清光罩身,飘飘扬扬,看不清其男女老幼,更不知其颜容真貌,便是寻常真人冒然直视都会引起修为震颤,更勿论其余庸碌之辈了。
“贫道今次来,缘于一缕徒缘。”光影漫声道。
霍青云心中一动,面容平静,垂帘轻声道:“不知是何人能惊动宗主法驾亲至?”
光影笑而不语,目光垂落,直指东都。
霍青云抬头,凝声言道:“青云愿为宗主下山一行。”
良久,一道渺渺轻音响起:“机缘之道在于天发,可遇不可求尔。”
霍青云明悟,稽首道:“诺。”
东都城以西十五里,天策营外,铁骑驰骋,横行霸道,碾压了一次又一次。
一千八百新卒死伤泰半,直到空中那道娇喝声传来,仅有八百幸存。
而这还是在刘文珍诛杀两位清丹修士之余,竭力护持的缘故,否则几个照面下来,这近两千新卒估摸着就要悉数葬身于此。
远空一声叱喝后,破空声传来,一柄弯刀飞旋而至,如同串糖葫芦般,勾走十余甲士脖颈,头颅猛地飞起,轻骑一时为之骚动。
年轻将领眼神阴翳,狠声道:“用法弩,上玄箭,将她们射下来!”
传令官肃容领令,转头厉喝:“用法弩,上玄箭,杀修士!”
很快,轻骑稳住阵型,上百甲士率先架弩,自后腰间小心翼翼取出法箭搭上,其上熠熠光芒闪烁,似有慑人威力散发。
掠纵而来的正是方熙柔与张明月等人,萧霁月弱柳之姿,并无武力傍身,还在后面。
瞧见城防营搭弓备箭,而且还是专杀修士的法箭,她眸子陡然一沉,寒声道:“找死!”
素手猝然一指,尚在轻骑甲士群中飞掠中的弯刀猛地悬停,如同弓弦般,嗡嗡直响,随即一个急转,直奔年轻将领而去。
年轻将领狭长眸子一眯,身侧有道人隐没,护持他安危,但他毕竟自幼成名,这些年南入南康军、再转镇南军,履历颇丰,胆略惊人,截杀过他国皇子,也围猎过修道人士,面对修士飞剑袭杀,早已司空见惯。
只见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勒马抬蹄,高高一跃后,猛然落下,马鞭啪地一声狠狠抽下。
旗手当即竖眉,大吼道:“放!”
咻咻咻!
刹那间,千箭齐飞,空中下起了灵箭雨。
凄厉的破空声瞬间由远及近,杀至方熙柔面前。
她冷哼一声,骏马飞驰中,她娇躯高高一跃,同时一拍纤细腰间,有圆轮旋转飞跃,将法箭悉数拦截在方熙柔身前。
细观之下,圆轮却是一柄半月弯钩,上刻蟾蜍吞月像,法力波动堪比法器顶峰。
其后张明月驾马飞过,对头上法箭、身侧嗜血甲士视而不见,径直奔向天策营大帐,宛若飞蛾扑火。
若有人从空中往下看,便可看见在天策营地与方熙柔几人之间,那年轻小将领携剩余甲士阻拦在前,防止彼等与正在酣战厮杀的刘文珍等新卒汇合,而且随着世间的推移,刘文珍与翁伯英等俩千人仅剩七百多人了。
但随着方熙柔与张明月的加入,战场形势瞬时而变。
在镇杀了数十上等甲士后,正在拼杀中的城防营气势一沮,丢下上百具尸体后,开始鸣金收兵。
战场一片狼藉,尸横遍地,断肢残腿随处可见,其中以步卒居多,轻骑较少,不过即便如此,也有三百骑士被斩于马上。
看到方熙柔后,刘文珍大松口气,下意识回头,心中不由一揪,只见能安然站立的人不过两百余,剩下的五百多人大多受创,甚至还有十余重伤之人。
最惨的那几人,竟被骑士勾戟开膛破肚,血肉外翻,直肠外流,嘴里荷荷不止,不过看他脚下同样死不瞑目的骑士便不足为奇了。
这是一出同归于尽得惨烈之战。
余者或是脖颈被破、血流不止,或是头部受到重击、白眼直翻,七窍流血,亦或者双腿齐短,一副等死状。
“副尉!副尉你醒醒!”一道惊呼响起。
刘文珍脸色微变,立马转头,只见翁伯英血肉模糊的躺在血水中,脸上有两道刀上,血肉翻绽,让原本丰神俊逸的面孔凭添了几分狰狞与恐怖。
“翁兄!”刘文珍快速来到翁伯英,大惊失色,“你怎么样?”
他在翁伯英身上快速轻点了下穴道,止血封口,使得翁伯英喘了口气。
对方缓缓睁开双眼,瞧见刘文珍后,勉力强笑道:“刘公刘兄,让你见笑了,哥们挂彩了。”
刘文珍这次注意到,除去翁伯英脸上骇人伤口外,胸腹还有两个枪眼,俨然是被对方骑士居高临下,斜刺而入,伤了肺腑。
翁伯英虽为太康八骏之一,有些武艺,但仍然只是一介书生,初临战场,能奋勇杀敌已是难能可贵,而能坚持到最后,且在借助战阵之力下,翁伯英居然能将一位上等轻骑砍下马,虽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已足见其骁勇。
刘文珍眼神微动,自然听出对方钦佩之意,但他又何尝不是敬重这位翁大才子的胆略,换作其他文官,还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为翁伯英再次封住腹部豁口,止血疗伤后,轻轻拍了拍对方手臂,温声道:“你安心养伤,一切有我。”
翁伯英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虚弱地回了一句:“好。”
刘文珍让四周士卒将翁伯英护持在中间,围成圆圈,作防御状。
他抬眼看向方熙柔,长槊压低,垂目俯首道:“见过方姑娘。”
“见过张小姐。”
方熙柔见其并未喊出太子妃这个称号,她心中悄然一松,轻轻颔首,不过心中不知为何,却又有些莫名难受。
微微吸了口冷气后,方熙柔抬眼看向对面的年轻将领,绣袍一挥,九秋月滴溜溜乱转,带着呼啸声,朝着那人掠去。
年轻小将眼神一冷,手中长槊一挥,与方熙柔贴身法宝九秋月剧烈碰撞,砰地一下,弯刀倒飞,小将横刀立马,排兵布阵,将意欲穿行而过的张明月阻拦住。
他冷眼看向方熙柔,不过面容虽冷,眼底最深处却难掩一抹惊艳之色。
此女与往日臣服在他胯下的修道女子有所不同,那股身居高位的气质不加掩饰,甚至还要盖过他这位大族嫡传子弟。
眯了眯眼,他握住横槊,语气凛冽,徐徐言道:“未知是哪路仙子?”
说话间,他还瞥了一眼冷脸握剑的张明月,只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方熙柔绣鞋履空,脚底生波,圈圈圆轮层层荡开,似水波荡漾,又若蜻蜓点水,浮空飘掠而来。
她鹅颈挺直,飒爽英姿远胜寻常闺秀,绰约之身超凡脱俗,剑眉轻挑,淡声道:“你没资格知道。”
年轻将领爽朗一笑,长槊高指,“上一个在本将说此大话的人,知道在何处么?”
气氛骤冷,甲士凝重,将那年轻将领层层围住,虎视眈眈,杀机隐伏。
方熙柔瞥了眼藏在暗中的几处隐晦气机,不屑一笑,“技止于此尔。”
年轻将领眼角掠过一丝怒意,嗤声道:“莫非你还是玄宗玄女不成?”
玄女之称源自九天玄女,与魔门圣女并列,地位崇高,虽无实权,却比拟玄宗道子。
想要成为玄宗玄女,除了风华绝代外,修为更要臻至微尘境,以玄门正宗之法修成的微尘境,且与玄宗宗主一脉功法相辅相成。
对方话语饱含不屑与讥讽,方熙柔不以为意,素指一绕,九秋月再次玄飞旋而至。
那人眸子陡然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必留手,杀了她。”
话音方落,其身后骑士中当即有三位真人跳跃而出,尽皆清丹境。
其实别看远在晋阳的夏侯淳所交皆权贵,往来皆真人,没有一个凡俗之辈,只是因为他地位所致,毕竟在大靖朝廷加持下,他这位名义上的太子殿下可是王国储君,若只是出动区区清丹,一来奈何不了其背后势力,二来也是对太子殿下的不尊重。
可莫说玄宗,便是整个道门,真人存在也不过双指之数,寻常权贵数年乃至数十年难得一遇,更勿论普通人了。
故而,其实修道界中的主流乃是清丹境,这个位在真气之上、真人之下的存在才是修道界的主流。
毕竟,大靖只有一个太子,玉虚观萧晗宸亲自出马,已足见玄宗对太子夏侯淳的重视。
张明月秀容一肃,疾呼道:“小心!”
不料方熙柔妩媚眸子眯起,嘴角似有森冷笑意,“老虎不发威,真当本圣女是泥捏的。”
素手一吸,蟾月刀在手,轻轻一抹,似唤醒了刀中之魂,刀身上蟾纹渐渐明亮,有惊人气息正在复苏。
同时,方熙柔身后无风卷动,嗤地一声,似有无形翅膀霍然撑开,只见其大如丈许,色如玄黑,薄如蝉翼,嗡嗡作响,卷起了飞沙尘土。
那三位清丹境存在瞳孔一缩,似有所悟,脸色陡然大变,惊呼道:“魔门玄蝉翼,不好,速退!”
然而未待其身形到掠,方熙柔冷漠眸子轻泛,唰地一下,一道风声猝然掠过三位清丹身侧,带起了一阵血花。
同时,奔掠中的方熙柔去势不减,手中蟾月刀锋芒大露,叱喝一声,一道弧光形成的十丈高白练带着呼啸声,直奔那青年将领面门。
其人色变,不过倒未曾惊慌,冷哼一声后,其握紧手中长槊,猛地一捏。
砰地一声炸响,似有铁壳本炸裂,露出其庐山真面目。
只见一柄银光闪闪的宽大长刀握在其手,刀名蜂腰,因其刀身似蜂王之腰,肥胖却不显臃肿,饱含的杀伐之气贯彻四方,观其气息赫然臻至法器顶峰,距离真宝品阶仅有一步之遥。
长刀锋芒四散,四周甲士如避蛇蝎的匆匆后撤,俨然深知此刀之利。
眼见白练即将,年轻将领面无表情地握拳,回缩。
俄而,猛地递出。
轰!
无形的较量毫无征兆的爆发,白练四散飞掠。
腾!
年轻将领骤然踏马高高一跃,手中长刀裹挟惊人气势斩上方熙柔。
顷刻,蟾月压蜂腰,针尖对麦芒。
嗤声大作,刺耳音波散开,甲士骑兵溃散,疯狂后撤。
瞬间,这位年轻将领对上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的方熙柔。
不过,在未曾明晰敌我双手实力下,冒然接战,或许是他犯下的最为致命的错误。
嘭!
两道身影相撞在一起。
其中一方屹立半空,岿然不动,另外那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其人身形颓然,气势大跌,直接落在骑兵阵列中,引起一阵骚动。
砰砰砰,三道坠落声响起。
年轻将领嘴角溢血,胸口盔甲凹陷,对三位清丹境无声坠落视而不见。
“让开!”他低吼一声,双目赤红,刚挣扎起身,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色如墨的瘀血,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嘴角后,他竟咧嘴一笑,“这世上能打的女人不多,你算一个,而且在我认识中,你算是最厉害的。”
方熙柔绣袍垂落,如墨玄蝉翼不仅没有隐没,气息反而越发强盛,她眸中掠过一丝不屑,轻轻一招,散落在外的九秋月悬浮在身侧,气势正隆。
下方年轻将领双目熠熠,自顾自地道:“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陶符,现为昭义军鬼面营校尉,职位不高,不过胜在功多,而且伺候了将军多年,向来前途应该不用担心。”
随着他说话间,身上战甲咔咔作响,露出几道裂痕,他脸色如常,认真地道:“怎么,有没有兴趣做我媳妇?”
话音方落,一阵哗啦啦声音响起,刘文珍披甲而来,眼中首次出现凛冽杀意,盯着陶符,一字一句地道:“小小校尉,领兵袭杀太子亲卫不说,竟还敢以下犯上冒犯太子妃,今日刘某人誓杀尔!”
说话间,他鬓发飞扬,勃然大怒,如同一头即将发怒的狂狮,獠牙初露。
“校尉?陈大伴,莫非校尉就可以杀我嫂子么?”
一道疑惑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侧目望去,只见天策营帐门前,正有一位十岁的小姑娘愤然问道。
小姑娘头顶丸子头,面容娇憨,备着小手,半是愤怒半是委屈地问道。
姑娘名唤夏侯婧,出生便御赐昭阳,位同亲王。
其身侧一位身着五爪蟒袍的老太监卑躬屈膝,笑容慈祥,温声道:“公主放心,莫说区区校尉,便是当朝一品都督胆敢冒犯太子妃,也必死无疑。”
整个大靖王朝,能以五爪蟒袍罩身的人不多,但无不是亲王之身,譬如晋阳王府的那位,还有坐镇南疆、幽燕的那两位亲王。
但能以太监之身,荣袭五爪蟒袍者,大靖唯一人尔。
那便是内侍省秉笔太监陈招寺。
在张江陵坐镇尚书省,执掌大靖朝政之际,这位乃是唯一一位能与之分庭抗礼的存在。
也就是俗称的内相。
眼见这位莅临,刘文珍噗通一声,直接叩拜在地,高呼参见老祖宗。
方熙柔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全身紧绷如弓,似乎每时每刻都有性命之忧。
至于陶符,脸色直接唰地惨白,惨然一笑后,跪伏在地。
整个太康都知道,大靖皇帝的安危只系于一人之手。
那便是眼前这位辅佐了两代帝王的内廷第一人。
只见他浑身气息滴水不漏,上下气机浑浑冥冥,不可真人不可直视。
老太监抬眼看向陶符,轻声道:“携朝廷甲士奔袭太子亲卫,甘冒杀身之祸以裹挟公主殿下,按靖律,九族皆斩。”
此话未落,陶符便突然蹿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朝远方奔逃而去。
老太监垂目,遮住了昭阳公主的双眼,带着歉意道:“小祖宗,可莫让这污秽之物脏了您的眼。”
夏侯婧乖巧的轻嗯一声。
老太监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只见他稍稍抬手,朝着奔掠中陶符遥遥一指。
霎时,其身形陡然僵直,悬浮在空。
俄而,在他狰狞面孔中,在他不甘的怒吼中,也在他浑身战栗,仿佛受到万钧之力的挤压中,一阵咔嚓作响之后。
便听见砰地一声。
其整个人直接炸裂开来。
血肉撒遍天空,飘飘洒洒。
好大一场血色大雨啊。
张明月瑟瑟发抖,杏眼中满是惊恐。
不过其身侧一道儒杉中年浮现,将她护持在身后。
方熙柔呼吸一窒,道心都有些不稳。
然而,这还没完。
老太监目光移动,落在那六百多疯狂逃窜的轻骑身上。
他目光温和,轻声道:“以下犯上,袭杀皇族,依律,当斩。”
话音方落,六百轻骑齐齐一滞,如同静止的画面般。
啪嗒一声。
一颗颗人头,齐刷刷的坠落在地。
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浑身都在颤抖。
这时,小姑娘抱着老人的手,脆声道:“陈大伴,那些无关之人都是无辜的,就饶了他们吧。”
老人面容慈祥,温声含笑,“好,就听小祖宗的。”
夏侯婧甜甜一笑。
不过老人目光一抬,似能跃过重重山峦,直抵某个家族外围。
那里,铁骑森森,默然矗立。
而在其对面,一座庞大宅院中,陶氏九族皆在。
随着老人目光看来,他们齐齐抬起胸膛,煞气轰然冲霄。
“陶氏一族,密谋造反,袭杀皇族,夷族。”
轻淡话语落下,陶氏本族面露绝望,一片哀嚎,其余八族喜极而泣,尽皆劫后余生,疯狂外逃。
宅院外,为首将领抬手,漠然吐出一字:“杀!”
轰然一声,铁骑齐出,横推了整个宅院,血染山庄内外。
与此同时,昭义军某个隐秘地窟中,地下血池中。
咕噜一声,血泡砰地炸开,露出一个赤条条的身影。
赫然正是陶符。
池边有中年将领杵剑而立,冷眼旁观着一切。
其目光似能跃过百里之遥,落在天策营驻地之上。
“卑职无能,请都督责罚。”陶符披上事先备好的衣裳,当即跪地。
中年将领面无表情,沉默半晌后,轻吐一句:“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失败也无妨。”
陶符脸上虽有惭愧,但眼底深处的后怕也难以掩饰。
就在这时,中年将领正欲提剑离开。
耳畔似有叹息声传来:“秦相何等人杰,竟生下你这等蠢货,甘作他人棋子也就罢了,竟敢噬主,既然如此,那老奴就留你不得了。”
中年将领脸色大变,身形猝然后撤。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只见一道玄之又玄的神秘之力,直接破空而至。
狠狠地砸在中年头顶。
噗。
他整个人,被硬生生砸入了地窟十丈之下。
生死不知。
刚刚死里逃生陶符则彻底被吓破了胆,他声嘶力竭的哀嚎大叫,宛若夜枭,凄厉至极。
天策营,老太监抬目,转向儒杉中年,微微一笑:“告诉张相,些许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就不要拿出来了,白白失了身份。”
擅自作主的韦玄成脱冠俯身,言辞卑切,诚恳至极地道:“多谢公公手下留情。”
他知道,依这位以杀证道的秉笔太监性子,若不是看在座主张江陵的面子上,今日擅自介入此桩祸事,他们整个儒林学宫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对于这次座主的试探,他也是持赞成态度,可惜谁也没想到,龙椅上那位竟然降下雷霆之力,直接派出了这位定海神针。
张明月看着后背沾湿的韦玄成,缄默不语。
她也未曾料到,不过一次正常的争权夺利,竟会掺杂大靖前后两任宰相之间的博弈。
老太监挥了挥手,韦玄成执礼回敬,带着张明月匆匆离去。
离去之后,张明月犹豫了一下,对着夏侯婧言道:“公主保重。”
昭阳公主小手一挥,高呼道:“明月姐姐再见。”
见张明月被韦玄成裹挟带走后,夏侯婧看向方熙柔,眼神一亮,小腿蹬蹬跑出营地。
刘文珍一骨碌起身,手脚麻利地清理道路上的尸体残肢,并将就地掩埋,容夏侯婧走过。
只见这个小公主气喘吁吁的跑到方熙柔面前,甜甜一笑,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方家嫂子好,我叫夏侯婧,你叫我婧儿就好。”
看着眼前这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方熙柔一阵无言,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皇权的威慑。
尤其是老太监慈眉善目的眼神,越发让她压力山大,牵强一笑,“公主殿下言重了。”
似乎听出了方熙柔言中疏离之色,夏侯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直接上前抱着方熙柔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祈求道:“嫂子,你看他们好可怜哦,婧儿求求你和我一起治疗他们吧。”
她小手指向地上呻吟的天策营士卒们,方熙柔无奈,犹豫了一下,在老太监幽深眼神下,她轻轻摸了摸夏侯婧的丸子头,心绪复杂地柔声回道:“好。”
“欧耶,方家嫂子答应跟我一起玩儿咯。”小姑娘惊喜欢呼一声。
地上受伤的天策营士卒:???
刘文珍擦了擦汗,在老太监身边鞍前马后,小心伺候着。
老人负手,目光远眺,待方熙柔与夏侯婧走远后,他转头看了眼这位义子,轻轻颔首:“精气神倒是足了些。”
刘文珍几近哽咽,“老祖宗。”
老太监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记住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第一,要忠心第二,要有为主分忧的本份。”
受其一拍,刘文珍如遭重击,眼神中似有不敢置信,他下意识地道:“老祖宗,您这是?”
老太监将双手揣入袖中,似有些畏寒,唏嘘道:“老了,身子骨就大不如从前了啊。”
噗通一声,一步迈入清丹顶峰的刘文珍直接跪倒在地,抱着老太监的裤腿嚎啕大哭。
他知道,老祖宗方才给他打下了道基,为他晋升真人境铺平了道路。
同样,也是在交代后事。
晋阳王府。
春雪料峭,嫩芽绽放,城中小商贩们从各个闾巷街角窸窸窣窣的冒了出来,有个卖饼胖老头笑眯眯地烙饼,嘴里吆喝叫卖着:“卖饼嘞,刚出炉的烧饼嘞。”
很快,一行三人来到摊前。
为首的邋遢道士四处嗅了嗅,身侧老和尚阿弥陀佛,低眉顺眼。
胖老头笑容微僵,牵强一笑,“几位,买饼?”
为首的老头笼袖,笑呵呵地道:“卖么?”
胖老头笑容猛地一收,“不卖!”
安老头子循循善诱,“三七开?”
“滚!老子还想多活几年!”胖摊主怒目而视。
安老头子笑容一收,指着对方叫嚣道:“狗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胖摊主气笑了,“怎么,在这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莫非还想群殴我不成?”
和尚环顾一周,发现没几个人。
安老头子开始卷袖,指着对方嚷嚷道:“打!给老子往死里打!”
如此,当街头巷尾的帮百姓们出来忙活时,齐齐愕然无语。
只见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和尚和一个邋遢乞丐,在围殴一位善良朴实、颤颤巍巍的老摊主。
“不好啦,要打死人,杀人啦。”
而晋王府内,被夏侯谟羁押多日的卫茂漪现身。
原来是心怀愧疚的宋婉想要弥补过失,打听到了夏侯淳初入晋王时遭遇的鸿门宴后,便主动将卫茂漪找到,并让她代替自己去照顾夏侯淳。
只见卫茂漪一脸歉意,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一脸诚恳殷切地道:“殿下当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天您重伤未愈,就让茂漪照顾殿下吧。”
怎料一道惊喜声响起:“茂漪,你这么在这儿,你娘呢?”
熟悉声音传来,卫茂漪娇躯一颤,霍然转身。
只见那人面容苍白,一脸紧张与拘束,正忐忑不安的看着卫茂漪。
此人不是卫伯玉,又是谁。
历经千般劫难,几度生离死别后,她终于见到了这个人。
然而,她泪流满面,一脸狠绝:“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大哭着跑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