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半月前的那天晚,被三位不速之客拜访过后,夜酩这些天睡觉总觉得不太踏实。
但为了能尽快找回影子,避免再横生枝节,虽然明知道这苦水寺绝非长久栖身之地,却仍硬着头皮住在这里。
少年有自己的打算,眼下他已完成两件事功,只要再有一件,他就可以去归道堂恳求夫子,助他回梦找回影子。
在那之后,他要做两件事。
其一是取回不知何故与他失去默契的山海鉴。
其二是设法离开太平城,回转中土,去昆墟找他爹。
这件事虽然困难重重,但若不尝试一下就轻言放弃,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他在太平城待的越久越有种不好的直觉。
他爹那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会这么多天音讯全无,而蓝老怪也已失踪多日。
这两件事必有联系。
……
仲夏夜里,月华澄净如水。
禅房里有些闷热。
夜酩将灯吹了,躺在茅草垫,双手枕在脑后,心里默算下时间,从他来太平城到现在已过去两个多月。
相较于当年被困山海鉴中的日子似乎很短。
但他却感觉仿佛已过了很长时间。
遇到了很多事,见识了许多人,更知道了这古城里的很多稀奇古怪。
看似是红尘俗世,却不讲阳世俗情。
最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城里竟有很多人没影子,却仍然活的很好。
一个人死了竟还能转化为浮魂再活一次。
简直闻所未闻。
而最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他亲眼看到过数人使用天书之力。
在中土,自前秦嬴帝焚书屠术之后,在过往三百年的辰墟乱世中,无论王朝如何更迭,历代帝王君主无不将天书列为绝密,不允许普通人染指。
当初他娘亲教他识字,也未曾讲过八种天书的具体用法,恐怕不是不愿,而是她也不知道。
他之前只知道某些天赋异禀的灵兽精魂中天生蕴藏有铸文,若能将其铸入兵器当中,就能让刀剑具有一些神异威能,如同他爹以凌泽水神“鲟龙”之魂铸就的那把弯刀。
但也仅仅是了解而已,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之前看潇湘子以云篆铸文凭空造出一扇门来,似配合了某种咒语,和道士以符咒穰灾祈福很像,却并非借器施法。
他当时还以为要使用天书之力,必须得懂相应咒语,但今日见丰千方给冯猴子医病却发现不是那么简单。
怎么看那怪医行事都不像是在施展法术,倒更像是那些绿色蛊虫本身就蕴含某种神奇力量。
而他只是在以虫蛊铸文指挥那些绿色蛊虫行事,有点类似道士画符驱鬼。
如此看来,很可能八种天书铸文各有各的用法。
想到这里,少年心里有些惆怅,又拿起身边的柴刀看看,学着潇湘子的一招一式,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他爹曾说过,他们的敌人很强大,强到超乎常理,他如果要报仇,就必须得掌握天书,懂得运用铸文之力,否则一辈子都得过见不得光的生活。
可他手里这卷天书据说是用明光铸文写成的。
有道即显,无道即隐。
他花去数年光阴,却仍看不到哪怕一丝光,更别说一个字。
便在他思绪飘飞,又回想起小时候与小淳一起读书识字、捕鱼抓鸟的欢乐时光时,屋外的虫鸣忽然戛然而止。
夜酩蓦然警醒,翻身坐起,提刀从房里窜了出去,只见从打大殿旁的小路走进来一个人,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提着裙角。
借着昏暗灯光,少年模模糊糊看到来人穿着襦裙,梳着双环发鬓,看着有些面熟,试探叫道:“春婵?”
平素习惯被奉承的花月楼少女看见夜酩,听他直呼其大名,连声姐姐都没叫,心头顿生不悦,走到近前道:“你懂不懂点长幼尊卑?爹妈没教过你吗”
夜酩有些丈二和尚,不知这妮子气从哪来,但他也不是任人斥责的主,冷着脸嘟囔道:“这半夜三更的,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少女一怔,没想到这屁大点的小孩竟敢对她出言不逊:“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夜酩没闲心跟她斗嘴,无奈应付道:“婵儿大姐,总行了吧……”
“你……”少女气结,很想去给他一巴掌,但想到刚来时汤大家的吩咐,眼前这小孩来历不明,身份有待证实,不可鲁莽行事,又气得一跺脚,扭头就走。
夜酩莫名其妙:“哎,等一下,你到底来干嘛?”
婵儿又是语塞,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办,气得一跺脚,转回身冷盯着个头刚到她胸口的夜酩,咬牙切齿说了句:“算你狠!”。
这是她能找得到最能表达她此刻愤懑不满的话,要知道她在花月楼众多清馆里那可是说一不二,古城高门大院那些浪荡子弟,九行里的江湖人物,哪一个见她不都客客气气,没想到今天竟遇到个浑球,若非花月楼有规矩,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少女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丢给夜酩跟前。
“这是惜惜给你的,她现在已是我们汤大家的徒弟,花月楼的金枝,让我给你带话,从此两不相欠!”
夜酩有些生气,很看不惯这少女的颐指气使,好像人人都欠她什么东西似的,并没有立刻弯腰去捡东西,而是冷讽道:“也不知是谁不懂礼数,连待人接物都这般粗鄙”
婵儿发现夜酩虽然看着很小却舌尖嘴厉,看向他身后,忽冷笑道:“报应,真是报应!”
夜酩被这话弄的一愣,回头一看,发现禅房竟着火了,惊怒道:“喂,咱们无怨无仇,你点我房子做甚!”
婵儿斜了他一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夜酩气结,一时也顾不再和婵儿斗嘴,转身冲入屋内,先将竹筐拿了出来,又冲到前院苦水井旁,拿起一桶水,奔回后院,再次冲入房里救火。
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婵儿心头大快,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转身扬长而去。
……
不一会,夜酩将火扑灭,好在只是一块茅席着了火,却弄得禅房里到处都是水,再没法居住。
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来。
少年又怒又气,不得不将一些能用的东西搬到隔壁房中。
得出空来后,他又来到屋前,捡起婵儿丢下的纸包,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封信,还有一个竹筒。
回到房中,简单清理出一块地方,从竹筐里拿出油灯点燃,拆开信封,借着微弱的光线,查看面内容,发现字迹公整娟秀,到很像是赵惜惜的风格。
只是看着看着少年却蓦然一惊,慌忙扭开那个竹筒,就看里面装着几根红色花草,脸色又是一喜。
信只有短短几句话,都是赵惜惜深感愧疚的言语,这些夜酩到不在意,试想当时若是他亲人恰逢危难,他也必然有私心,更何况一个才不过六岁的孩子。
让他感到震惊是赵惜惜为报答夜酩,竟向花月楼的汤大家求来一株他梦寐以求的荀蒿草。
这本是他想要去做的第二件事功,但当时听老周说特别危险,才不得不放弃,没想到小姑娘雪中送炭,帮他解了困窘之急。
夜酩很开心,听婵儿话里话外的意思,赵惜惜进花月楼后应该没有受虐待,这便更好。
瞬间,少年便将刚才的不快都抛到脑后。
他有些兴奋,很想现在就去稷社找老周,但看时近深夜,只得强压住兴奋,期盼明日尽快到来。
谁说好人没好报,心存一善,如藏一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