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逊虽然心中腹诽,但也是个人精,自然不会将这些想法说出来,依旧一脸笑意的坐在一旁听着。
他很明确此行的目的。
眼下不管吴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得了势,而且是朱家决不能与其相抗的势,朱逊便能够毫无负担的放下身段,并且拿出一些好处来填补之前产生的“误会”。
所以现在就算确信吴良是在使用江湖骗术哄骗朱鲁,只要不是太过分,没有触及朱家的核心利益,朱逊都绝不会轻易拆穿。
甚至他心中还隐隐有些期待,想看看吴良究竟能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花招来。
“贤弟莫要惊慌。”
眼见朱鲁已经急了,吴良却又淡然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既然肯说出来,自然便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你我兄弟二人互为贵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公于私我都有义务拉贤弟一把,助贤弟渡过难关才是。”
“有才兄说的是,若有才兄能助我度过此劫,小弟定有重礼相谢!”
朱鲁连忙起身对吴良拱手施礼,一脸期盼的说道。
“贤弟快请就坐,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如此生分。”
吴良笑了笑,这次却破天荒的没有对朱鲁进行讹诈,而是反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锦囊抛向朱鲁,这才说道,“其实我早就有所准备,这锦囊中存有一条妙计,待有一天贤弟遇上解决不了的困境,恐怕影响到贤弟的官职时,只需打开锦囊依计行事,我保证贤弟非但官职无忧,说不定还能够加官进爵,等到了那时候,贤弟再谢我不迟。”
“”
看到这里,一旁的朱逊整个人直接木了。
他还以为吴良有什么高明手段,哪里能够想到吴良的手段居然如此低级,“小儿科”恐怕都不能形容这手段的低级,简直假的不能再假,就n骗。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吴良前脚见到朱鲁才看出他脸上有“大凶之兆”,后脚就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以前准备好的锦囊,这不摆明了就是在忽悠二傻子么?
好歹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哪怕现场写一个所谓的“锦囊妙计”呢,这不就是在欺负朱鲁脑子不好,连装都懒得装了么?
“多谢有才兄,大恩不言谢!”
朱鲁一把接住锦囊,却是丝毫没有怀疑,立刻喜笑颜开,仿佛“大凶之兆”已经不存在了一般连连感谢。
“”
看着自家儿子这副德行,朱鲁不仅木然,还十分郁闷。
我虽未能将朱家发扬光大,但也在乱世之中守住了这份家业,也算是有些眼界与头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通人事的傻儿子啊,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将他丢入马桶中溺死算了,也省的到处丢朱家的脸面。
不过。
朱鲁以前虽然愚钝了些,但好像也没这么傻吧?
难道是此人对他施了什么邪术,使他中了邪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如此
朱逊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也找个装腔作势的老先生,而后忽悠他说,他这个父亲与他亦是互为贵人,而且比吴良还要贵,如此一来,既可避免吴良继续哄骗于他,又可令陈留的“屯田制”便可全然依照自己的意思来办,可谓一举两得。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朱伯父。”
吴良终于看向了朱逊,拱起手来笑呵呵的说道,“我与令郎一见如故,前些日子已经结拜为异姓兄弟,可惜因为公事缠身,以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登门拜会伯父,实在是有些失礼了,还望伯父莫要放在心上。”
“吴将军言重了,要说失礼那也是我失礼在先,吴将军迁来陈留已有多日,我竟是最近才得知这个消息,今日才前来拜会,希望吴将军莫要怪罪才是啊。”
朱逊回过神来,亦是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是我失礼了。”
吴良客气道。
“言重言重,是我失礼在先。”
朱逊亦是客气了起来,接着他便主动起身,从怀中掏出几卷简牍来走到吴良面前,而后摊开了一边向吴良展示,一边说道,“此乃我朱家在雍丘的田产公文,如今吴将军已在雍丘驻军,日后免不了练兵扩军,到时土地恐怕就不太充足了,朱家一片诚心向着曹刺史,自然也能教吴将军与瓬人军受了委屈,因此这些田产便是我代表朱家对吴将军与瓬人军的支持,请吴将军务必笑纳。”
哎呦?
吴良一愣。
他虽然明知朱逊此行是前来示好的,但却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大方,居然将整个雍丘的产业献给了出来,这手笔确实出乎了吴良的预料。
于是。
“使不得使不得,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怎能收的心安理得!”
吴良连连摇着头将那几卷简牍按在手下,受宠若惊的道,“况且如今雍丘军民缺少牲口与农具,就算朱伯父将这些田产全部送与我,我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这些良田恐怕都要荒废,那可就是造孽了朱伯父,请你放心,虽然你此前曾带领陈留士族弹劾于我,但我这人忘性极大,这些小事早就已经忘却了,就算没忘,看在与永康贤弟的交情上,我亦是断然不会小题大做,朱伯父不必如此。”
“”
朱逊原本就没打算提之前的事情,大家都是聪明人,他送上厚礼,吴良欣然收下,如此自然便是化解了“误会”,懂的都懂,心照不宣便是。
结果吴良却故意提了一提,并且在这之前还表达了一下雍丘军民如今面临的“困难”。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朱逊又怎会听不出来?
这他娘就是在讹诈!
朱逊立刻又对吴良增进了一层认识:此人是个巨贪,而且绝对是个惯犯!
要不是惯犯,又怎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
近些年陈留已经换了好几任太守,朱逊都与他们交往甚密,那些人虽然都或多或少沾上一个“贪”字,但像吴良这有水平、这么无耻的还真不多
不过吴良提出的“要求”虽然过分了些,令朱逊有些肉疼,但到底还是没超出他能够接受的极限。
于是。
“吴将军如此通情达理,我又怎能教吴将军造孽?”
朱逊一咬牙,又是一脸笑意的说道,“吴将军与永康既是异姓兄弟,那便是自家人了,请吴将军放心,朱家在雍丘的牲口与农具自然也归吴将军所有,明日我教人安排一下,吴将军派人前去接收便是。”
“这”
吴良竟还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助伯父说的对,既是自家人,我若仍与伯父推来推去,那便是见外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稍后请伯父莫要客气,务必多饮几杯,我的谢意都在酒里。”
“哈哈哈,这是自然。”
朱逊咬着后槽牙哈哈大笑起来,他可以发誓,他这辈子从未像今天一样笑的如此违心过,蓝瘦香菇。
一个时辰后。
酒足饭饱的朱逊与朱鲁晃荡着走出了吴宅。
吴良的烧酒度数高,朱鲁已经喝得走不成直线,朱逊则碍于身份少喝了些,只是略微有些上头,心里却还清楚的很。
主要是朱逊并没有觉得吴良的烧酒有多好喝。
他不是个贪酒的人,自然还是更喜欢喝平日里喝的那种口感甘甜的米酒。
所以说,后世历史穿越小说中用几瓶高度白酒就能把古人馋的一愣一愣的剧情,完全就是臆想,就算后世现实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喝白酒。
刚一出来,朱逊便看向了一步三晃的朱鲁,开口说道:“永康,将他给你的锦囊拿出来给我瞧瞧。”
“嗝”
朱鲁打了个大大的酒隔,红着的脸却是立刻警惕起来,连忙捂住自己胸口说道,“父、父亲,有才兄说过这锦囊妙计要到遇上恐怕影响我官职的困境时打开。”
朱逊一愣,眼珠子一转接着说道:“你再仔细想想,他只教你到了那时候打开依计行事,可并未说过你不能提前翻阅,既然没有说,那便是可以提前翻阅,再说,提前看过之后你也能提前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应对不及误了大事。”
“”
朱鲁听罢沉吟片刻,接着转身便又向吴宅晃去,一边走还一边道,“父亲稍等,我去问问有才兄,他若是说能提前翻阅,我们再看也是不迟。”
“你给我回来!”
见朱鲁竟如此实诚,朱逊整个人都傻了,连忙叫道。
结果朱鲁却是已经自顾自的晃进了吴宅大门,朱逊连叫了他几声都充耳不闻,只得满心忐忑的在门外等着
片刻之后。
待朱鲁再出来时,已是一脸的欣喜,大大方方将那锦囊递给了朱逊:“有才兄说这锦囊可以提前翻阅,他还说父亲若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查看,到时父亲亦可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渡过难关。”
“?”
听了这话,朱逊反倒迷惑了起来。
吴良的话中显然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却一点都听不明白,只得连忙将那锦囊打开,将包在里面的那块绢布展开细细查看。
这一看,朱逊才发现,吴良的锦囊之中还真有计,而且是两条妙计:
第一条计谋叫做“火诱杀法”,内容只有短短数句:“蝗虫能飞,夜间见火,必定飞往设火于田,火边挖坑,边焚边埋,定可馀尽。”
第二条计谋则叫做“以蝗易粟法”,内容同样只有短短数句:“令民捕蝗,每一升易粟米一斗,多多益善。”
“这是?”
朱逊心中更加迷惑。
他自然看得懂这两条妙计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向朱鲁传授应对蝗灾的方法。
蝗灾朱逊自然是知道的,东汉每过几年便要爆发一次大型蝗灾,他这一生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蝗灾,每一次都是一场颗粒无收、饿殍遍野的人间惨剧。
但这“灭蝗之事”,他却是闻所未闻。
只因这时候的人们对蝗灾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正所谓“刑罚暴虐,贪饕不厌,兴师动众,取城修邑,而失众心,则虫为灾”,人们都将蝗灾当做是一种上天降下的惩罚,乃是不可忤逆的“天灾”,非但不去积极治理,甚至还选择了佛系躺平。
如此一直到了唐朝,这种躺平思想才终于被打破,宰相姚祟率先提出了吴良写在锦囊中的“火诱杀法”,终于取得了一些成效。
不过这个方法只能在夜里实施,虽有成效,但还是有大量的庄稼受灾。
于是到了宋朝,便又出现了一种成效不错的灭蝗方法,也就是吴良所说的“以蝗易粟法”,通过调动百姓的灭蝗积极性去对抗蝗灾。
全民积极灭蝗的力量可就十分可怕了,就像后世吃货能够在很短时间内将一个物种吃灭绝了一样,如今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饥民,“以蝗易粟法”自然会更有号召力,那些饥民哪里顾得上什么所谓的所以“天灾”,估计能直接杀疯了,算是对“火诱杀法”的一个强力补充。
这便是吴良留给朱鲁的锦囊妙计。
他知道,若是换了旁人,此事或许便办不成。
一来受这时的思想影响未必肯照办二来估计也没人愿意出粮食去开展“以蝗易粟法”所需的粮食。
不过朱鲁却是不同。
他已对吴良言听计从,又是个不懂变通的犟种,绝对会坚定不移的依照锦囊行事,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至于“以蝗易粟法”所需的粮食。
其实稍微有些远见的人一想便能想通,只要保住了庄稼,到时庄稼的收成绝对要比蝗灾时付出的粮食多出许多,尤其是吴良这“每一升蝗虫易粟米一斗”的定价,平均下来恐怕连平时应收佃租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这对于地主而言,依旧是稳赚不赔的结果。
怎么都好过佃户一年颗粒无声,地主就算用强也收不来租子,最后逼的佃户不得不弃田流亡要强出太多,这与赔了夫人又折兵也没什么区别。
“嘶”
看完了锦囊的内容,朱逊已是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道,“他此前说你这校尉恐怕做不了几天,又送你如此锦囊,难道是笃定陈留近期要闹蝗灾?若是此等天灾都能算的出来,此人岂非已经成了能够观测天意的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