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有多喧嚣,夜晚就有多寂静。
庞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光从棋盘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
赵爽!
这是一把庞煖亲自打磨的利剑,可现在,这把剑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你赢了。”
棋盘之黑白分明,纵横捭阖,可白子终究输了一筹。
赵爽将手中的黑子扔在了棋盒中,拿起了一旁摆放的点心,吃了起来。
“将军,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高之,夜风吹拂。明月照下,大地的血色仿佛在这一刻被月光清洗干净。
庞煖长声一笑,看向了赵爽。
“我已经将《名章真法》全数传授与你,本以为你会就此离去。”
赵爽本拿着的点心的手,忽然放了下来,有些不满。
“我像是这么没有义气的人么?”
庞煖也拿起了桌的点心,吃了下口,点了点头,手中的棋子却并未放下。
“味道不错。”
庞煖吃完,拂了拂胡须,挥了挥粘在面的渣滓。
“你暗中培养势力,借助剿灭罗网的机会,让廉云飞骑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期间还做了许多小动作,难道不是在为自己找一条退路么?”
面对着庞煖淡然的目光,赵爽并没有隐瞒,可是问了一个问题。
“老庞头,你以为此次伐秦,能不能成功?”
庞煖哑然,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是赵王或者是其他六国之中的王公贵戚问,他会毫不犹豫说能,而且会列举出很多有力的论据。
不过此刻并不是朝堂奏对,也不是劝服诸侯参加合纵,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便像是在课堂之,学生问老师一样,不需要多么复杂的言语,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回答。
“我不清楚!”
庞煖此刻露出了最为真实的情绪。即使他在万人面前雄辩滔滔,只是在面对赵爽时,他给出了最为真实的回答。
“白天的时候,韩将白亦非给了我一个最为真实的答案。五国合纵,诸国皆为谋利而来,而只有你,想要灭秦。”
“很中肯!”庞煖一笑,缓缓言道,“这个白亦非也是个人物。”
“若是合纵事败,怕是再难以前行。而作为将军嫡系的我,留下一条退路,似乎不是那么过分。”
“不错!”
“只是,你若能效乐毅之事,此番能够攻下咸阳,那么你在赵国之中的地位,必然能够水涨权高,我也能位极人臣。”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此刻离去,都不是一个好时机。”
庞煖看着眼前油滑到极致的小胖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清修五十年,门前无人过问。一朝当了将军,耳边说什么的都有。可是,无论何种甜言蜜语,都不如你这实话好听。”
庞煖说到这里,笑容收敛。
“只不过,此刻七国之中,有大量的目光都看向了你,这条退路,怕是不好走。”
赵爽一笑,缓缓言道。
“能不能走这条退路,还要看将军你的本事了。”
庞煖有些诧异,他虽然不清楚赵爽准备做什么,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莫名的笑了起来。
“出党,过皮牢,夺安邑,渡蒲阪,入关中。在诸国的大军将秦军的主力吸引在函谷关一线的时候,率领锐卒奇袭咸阳,这本是一步好棋。”
“可现在,消息泄露,秦军早已经有所准备。吕不韦让一万河西的秦军精锐渡过大河,驻守在河东。这步棋已经被堵死了。”
“现在各国之中,可有不少人想要看你的笑话。”
“只是,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事先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高之中,一阵风吹过,炉中火焰升腾。此刻的庞煖摸着胡须,显得越发气势深沉。
“天下的诸侯是什么样子,深谙合纵连横之道的人最为清楚不过。昌平君是当今楚王在秦国为质时生下的孩子,在秦国获得高位的同时,却在楚国朝野之间的势力勾连甚深。他能得到情报,老夫其实并不意外。”
眼前的情形对于庞煖而言,了若指掌。他侃侃而谈,似乎在诉述着一件寻常的事一般。
“兵法诡道,纵横捭阖,有时候看似是一步死棋,却是一计活招。”
庞煖的气势忽然一变,手中一直握着的白子落下。
便在那一子落下的时候,赵爽目光一变,这棋盘的局势,立刻有了翻转。
“利用秦国朝堂的争端,让局势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因为已经是一步死棋,所以没有人再会去关注。无论是在秦国之中,还是六国之内,众人看来,老夫现在不过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头。”
“因为是死棋,所以下得却更加顺利。”
这一刻,庞煖犹如一位老师,便如在鬼谷时一样,看向了赵爽,给出了他的问题。
一个需要学生回答的问题。
“只是,这步死棋要怎么解,你可知道?”
赵爽凝思,此刻六国之内,应该已经没有了援军。除了齐国之外,便如卫国这样的小国,也派出了军力。
齐国附秦,众所周知,不需要参加一场根本没有利益的战争。
而诸子百家之中,阴阳家、纵横家早已经站在了秦国一边,道家超然事外,不可能是庞煖的援军,其余墨家、农家、儒家则在暗中观望。
赵爽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牧!”
庞煖的笑意更深,却听得赵爽的话语反而有些疑惑。
“李牧镇守雁门多年,刚刚与匈奴大战一场,正待休整。更何况,李牧的军队要南下,瞒不过秦军的耳目。再说,此刻匈奴、东胡这些人......”
说到这里,赵爽的眸子忽然睁大,惊讶地说了一声。
“胡人?”
庞煖并没有反驳,赵爽见此,却是问道。
“李牧当年杀了匈奴十余万骑,灭胡无数,匈奴惧之,却也深疑之。不久前又主动率军北击,剿灭了多个部落。你身为赵国将军,他们怎么可能听你话?”
“胡者,狼也。胡人逐水草而居,闻道一股血腥味,就会争相而。何况如今,他们已经饿极了。此刻万里边境,燕国无利,赵国有利却不敢取,剩下的,他们会往哪里来?”
庞煖拍了拍赵爽的肩膀,站了起来。月光照在了他的身,看起来是如此高深莫测。
良久,赵爽反应了过来,庞煖的身影已然在楼之下。
“这老东西真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