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夫妇来到了不远处的ICU加护病房,隔着玻璃,看到的是一个苍老的疲惫中年男人背影,正握住床病恹恹的中年妇女的手,深情地望着她。曲卿荷站在一边,拧湿了毛巾给躺在病床的妇女擦了把脸,眼睛红红的,泛着泪光。
华玉轻微地拿手指骨节处扣了扣玻璃,里面的父女俩同时转过脸来。方世叶看着曲父曲正,总觉得似曾相识,曲正看着方世叶也是觉得好生面熟,两个人同时都在记忆深处不断搜索,时光穿梭倒回流转,终于两人在某一点交汇,爆出闪耀的火花来。
两个人的瞳仁一紧,竟隔着玻璃同时脱口而出了对方的名字。时光终究还是没有抹去旧时的记忆,那些纷飞的记忆纸片从过去穿插到现在,时光的长桥从以往横亘到如今。
曲父曲正和方父方世叶是高中同学,当年曲正和方世叶的关系颇为亲密,是一对同性好友。那年的高考,两人都考出了不错的成绩,但是曲正却因为家贫而不起学,没有继续接受大学的教育就去打工了,后来曲正和方世叶就逐渐断了联系。
方世叶一直都听方忖说曲卿荷的父亲是开废品回收站,却从未和他见过面,竟不曾料想到居然是老同学兼好友曲正,他不禁感慨万分,缘分使然,到底自己家的儿子还是爱了他家的女儿。
由于ICU加护病房只能有亲属进行探视,方世叶和华玉不便进去,于是曲正和曲卿荷就从病房里出来,因为是重症监护室,所以家人探视时间也不能久,曲正和曲卿荷也必须得回家了。
走出重症监护室,方世叶控制不住激动的内心,右手一把握住曲正的左肩膀,声音略微颤抖地问道:“是,是曲正吗?”
曲正猛地点了点头:“我是,我是曲正,你是,你是方世叶?”
方世叶此刻心潮澎湃,他已有接近三十年的样子没有见过老友了,但是还是在迷迷糊糊的少时记忆中把他给忆了起来。
方世叶拍拍曲正的肩:“你啊,苍老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出了。”
曲正晦暗的眼睛也明亮了起来,他还是当年那般朴实无华,憨厚地笑着说:“是啊,没想到你就是方忖的父亲,方氏集团的总裁,这么多年不见,你原来已这么出色了,可喜可贺。”
“这位是你夫人?”曲正看了看方世叶身旁这位仪态端庄,举止大方,面容温和的女子问道。
方世叶笑了笑,对曲正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人华玉,华氏集团总裁的妹妹。”
“你好,我是方世叶的老婆华玉。”华玉笑起来那么美好,曲正只一抬眼看就感觉好像有一束温暖的月光穿刺阴霾直抵他的心房,他觉得这笑容是如此相识,好像一位故人的。
曲正扭头望了望玻璃里病床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中年女人对方世叶说道:“那位是我内人,淑芬。”说着说着眼泪又在这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眼里打转转。
“那位就是你夫人?曲正,早知道你是小曲的父亲,你的医药费我就全包了,不用还了,哪里还要琛儿帮衬。”
“谢谢你了,方伯父,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该还还是要还的。”曲卿荷代父亲曲正谢谢方世叶。
方世叶看了看精神不大好的曲正,料定他已多日没睡过安稳觉了,又建议他先回家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淑芬一日不醒,我又怎么能睡的着呢,唉。”曲正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爸……”曲卿荷也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
“对了,曲正,你妹妹找回来了吗?我学的时候听说你以前丢了一个妹妹是吗?”方世叶顺带问了一下曲正有关他妹妹的事,关心地提议道,“要不这样,我来帮你找。”
“爸,是那个三岁就走丢了的姑姑吗?”
曲正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小柔都丢了那么久,恐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吧。”
“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方世叶说道。
“世叶,就不劳烦你了,妹妹的事是我心中一个痛,不要再提了。”然后曲正和曲卿荷就同方世叶和华玉道别,打车回了那个空荡荡的家。
方世叶和华玉也感觉体力不支,在又折返看了一眼方忖,确定他还没有醒之后,就二人双双随着在医院大厅等候多时的温炜一同乘豪车回了方家。
第二天天刚一大亮,方母华玉和方父方世叶就赶往了医院看望方忖。没想到的是曲卿荷也早早地赶来探望方忖和母亲。
几番寒暄过后,华玉和方世叶及曲卿荷去了方忖所在的豪华病房,方忖已经醒了,正揉着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爸,妈,卿荷,你们来啦。”
见到方忖醒来,曲卿荷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她小步缓缓走前,看着方忖亮晶晶的眼,充满欣慰的说道:“方忖,你醒啦,天保佑,真是太好了。”
“卿荷,来我身边坐。”方忖招呼着曲卿荷坐到他的病床边。然后随口对她说道:“现在是几号?”
“6号,你昨天才出的车祸,不记得了?”
“是不太记得日期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方忖有些喜滋滋地说。
“什么事啊?”曲卿荷甚是好奇。
“就是我之前不是失忆了吗,后来恢复记忆只是恢复了七七八八吗,现在我全都想起来了,你的笑,你的好,全在我的心头缭绕。”方忖扬起笑容看向曲卿荷,“看来车祸变好事。”
“你真全记起来了?“曲卿荷激动地搂着方忖,声音里透露出雀跃的欣喜。
华玉也激动地落泪:“我儿终于恢复了全部的记忆,终于全都好了。”然后就拿起皮包里的手帕擦着泪。
方世叶搂着华玉,沉稳地说道:“玉儿,不要太过激动,不要哭,这是好事。”
方世叶又用略带责怪的口吻对方忖说道:“这次事故,你虽然没有造成别人受伤,但还是要负责任的,我为你真是操碎了心,因为你的酒后驾驶给方家带了多少不利的影响,我出了多少钱才处理好这场交通事故,还有花了多少的钱和手段才把这些关于你和方家的不利消息给压了下来。”
方忖低下头来,刚刚还闪光的眸子黯淡了下来,“爸,我错了。”
“那你为什么要喝酒?”方世叶质问道。
“我,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接了个电话,就出了车祸……”
接了个电话?难道是自己给方忖打的电话才导致了他的车祸?曲卿荷不敢往下想。她面露难色。但好在方忖没事,否则自己可能要一辈子良心不安了,但方忖也因祸得福,恢复了全部记忆。
接着华玉擦掉了眼泪,望了望方世叶又看了看病床的方忖,好像想起了什么:“世叶,不要再责怪忖儿了,他好不容易恢复记忆,也算因祸得福,还有忖儿,待你恢复好,我们去小渔村接车厘子兄妹到城里来,帮助治疗车厘子哥哥。”
没有想到的是,病床的方忖听到车厘子这个名字,露出迷惑的眼神:“车厘子,我认识她吗,这名字可真奇怪,有谁叫个水果的名字。”
听得方忖这么一说,华玉和方世叶包括曲卿荷在内都大吃一惊,怎么这次车祸撞得方忖恢复了失踪以前的全部记忆,却忘了留在小渔村的那段回忆?
“忖儿,你真不记得车厘子了,那小渔村呢?你不记得了吗?”方世叶还算镇定,连忙询问儿子对于小渔村还有没有印象。
方忖是翻了翻眼,眼珠子来回转了一圈,一副东想西想的样子,然后才一脸无奈,苦恼地说着:“爸,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小渔村?我只记得我失踪了然后被找回来了。”
“那你失踪的这段日子你还记得吗?”华玉问儿子。
“不记得了,哎~记得它干嘛呀,回来了就回来了,中间的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之前的记忆都回来了是不是?”方忖露出狡黠的微笑来,眸子又开始闪闪亮亮。
华玉开始和方世叶小声低语道:“坏了,忖儿记起了以前的事,又忘记了小渔村的事,这可怎么办是好?”
方世叶回:“那也不算坏事,最多少了一段经历,人生多了一段空白,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也挺好。”
听得方世叶这样说,华玉心胸开阔了些,看了看儿子慧黠的脸,总感觉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偏偏又说不出来。
曲卿荷也深感纳闷,怎么会这样子呢?记忆能出现一个断层,再和现在连接起来?
方父方母找到了方忖的主治医生,年迈的经验丰富的主治医生也感到稀奇,说行医这么多年没遇到这回事,给方忖做了颅脑CT,也显示一切正常。
主治医生也没能给出个明确的说法,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可能个人体质不同,方父方母也没了辙,不过好在失去这段记忆也不影响方忖的正常生活,一家人包括曲卿荷也就没有再深究。
两天后,方忖没有什么大碍,情况良好,出了院。但是再往后过了一天,曲卿荷的母亲淑芬倒是出了事。
曲卿荷的母亲的病情再度恶化,连几位专家医生合力救治也表示回天乏术,只能插着氧气管子继续续命。
曲卿荷的母亲半睁开眼睛让护士叫来了医生,同他说了几句话,医生看向了ICU加护病房外的心急如焚的曲卿荷和心如死灰的曲父曲正,示意他们进病房来。
原来是淑芬感知自己不行了要做最后地嘱托,正巧赶方世叶和华玉及方忖拿着水果和鲜花来看淑芬。
方世叶一问医生,才知道曲正的老婆淑芬不行了,正在做最后的交代。
淑芬把曲正叫道身边,滚烫的热泪从半睁开的眼睛里滚落,她紧紧拉住曲正的手,不舍地说:“阿正,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够嫁给你,关于卿荷的身世我已经和她说了,没能为你生下一儿半女是我亏欠你的。”
“你把卿荷的身世告诉她了?”曲正有些讶异。
病床的淑芬虚弱地点了点头,“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对卿荷,我知道你一向待她很好,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淑芬又调转头看了看病房玻璃外等候的华玉方世叶及方忖。继续对曲正说:“我本来想看着女儿出嫁的那天,看来我是看不到了,不过等卿荷嫁给了方忖,你可要也好好待方忖这个女婿。”
“妈——”曲卿荷哭花了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淑芬摸了摸女儿的脸,干裂的嘴唇渗出了血,她极其虚弱无力,半天才挤出一句:“小心,小心你的生父,怕他回,回来找你……”然后淑芬就闭了眼,断了气。
曲正这下终于是控制不住了,恸哭失声,蹲在地,抱头大哭。曲卿荷则伏在母亲的床前,泪流满面。
医生和护士过来了,劝慰曲卿荷和曲正逝者安息,不要太过悲伤,就开始处理曲母的遗体。
看得玻璃外的华玉方世叶和方忖三人鼻子也酸溜溜的,想到有一天他们三个也会面临生老病死、骨肉分离,就忍不住泪水在眼眶打转。
等曲正及曲卿荷从ICU里出来,方世叶拍着曲正的肩膀说道:“兄弟,还有我呢,我家忖儿一定不会辜负你家的曲卿荷,等你妻子丧事办完,按照习俗,最好百日内结婚,不然就得等到三年后了。让我们方家好好照顾你家的曲卿荷。”
曲卿荷刚刚痛失母亲,听说要结婚心里有些抗拒,但据说否则要等三年,又怕方忖会离开自己,就又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这时方忖紧紧握住曲卿荷的手,对她温柔地说:“让我来照顾你好吗?一生一世的那种?”
曲卿荷看着方忖真诚的眼睛,含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