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李泽叡,捧着一荷包的蜜饯,只愿哄得心爱的姑娘一展笑颜。
只是焕焕不知道,李泽叡才六岁时,便已将她悄悄放在心。
六岁时,元灯节,天官赐福,宫门大开。李泽叡跟着瑾妃便服出宫,在繁华喧闹的街道,遥遥注视着穿红衣斗篷的小女孩,看她抱着比自己还要庞大的雄鹰花灯,开心地奔跑着。
年幼的李泽叡就在那里傻站着,楞楞地看着她慢慢向自己的方向奔来。
小女孩跑得欢脱,踩到自己的衣裙,扑通摔倒在地。恰巧倒在他的正前方,隔几步距离。他急忙跑过去扶起她,替她拍去裙角的灰尘。
小女孩看样子三岁左右,手臂捏起来软软的,圆乎乎的脸蛋儿,像白玉糯米丸,那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像是冷泉口长出的黑玉葡萄,模样长得十分可爱灵气,像是九天神殿里的小仙姑。
女孩儿对他弯眼大笑,糯声道谢:“谢谢哥哥。”
随即还将手中捏着的蜜饯递给他,张嘴示意他,这蜜饯可好吃了她自己也爱吃。
男孩儿痴痴地看着那颗蜜饯,一时竟不敢拿。
不一会儿,他听见身后有人唤那女孩儿。
少年怔怔地接过蜜饯,将它一口含在嘴里。女孩笑得更开心了,在奴仆的牵领下,终是抱着雄鹰花灯不舍离去了。
而那个女孩儿,也成了李泽叡日后幽闭皇宫生活里的一束暖光,此生难忘。
李泽叡自己也没有想到,在学堂相遇时,自己竟没有认出她。
直到今日,元宵灯火里,他又看见了那个穿红袍,拎雄鹰的女孩儿,才与记忆中的温暖小女孩重合在一起。
原来,他们早有羁绊,注定相遇。
六岁那年,他第一次吃蜜饯,觉着那是天底下最甜蜜的存在。后来他也吃过许多蜜饯,却始终没有那小女孩儿手里的蜜饯好吃。于是他便年年盼着元宵节到来,在怀里揣着一荷包的蜜饯,希望能再遇见那红衣女孩,送她蜜饯。
无奈他的养母瑾妃不受皇帝喜爱,常惹后宫是非。时常被禁足,罚在宫中。连她的亲生儿子也背离她,出宫立府后极少来看她。
李泽叡出身卑微,不受重视,于瑾妃而言,不过是个奴仆般的存在。
她曾妄想通过抚养李泽叡来讨回陛下的欢心,却不想,陛下薄情到从未探视过李泽叡,哪怕他是陛下最小的皇子。
童年生活的不幸还远不止于此,同他年岁差不多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则受尽皇帝荣宠。他的哥哥姐姐们,从来对他都是冷眼对待,不屑与他言语,甚至时常捉弄他。
他早已习惯忍住眼泪,暗自生长,任何风浪,也换不来他神色变动。唯有此,欺负他的人得不到甜头,产生不了快感,才会渐渐忘了他。
他从小便许愿,能站在权力最顶端,叱咤风云,护佑天下百姓。
情感羁绊对他而言是没必要的,但也是致命的。
他又遇见了年幼心系的红衣小女孩儿,她还曾那样痴痴地站在他身后,迷恋地看着她,还曾撞入他的怀里……这一切的一切随着心脏悸动,在他脸幻成一团红晕,悄悄地诉说着欢喜。
从回忆中抽离,李泽叡将手里装有蜜饯的荷包,放在焕焕手。
“这是长夫城产的蜜饯,极是好吃,你尝尝。”
焕焕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笑靥如花。
“戚陆,这是什么?”
林筠筠本是招呼自己妹妹来选蜜饯的,自己在那里选了几种后,不见寻常聒噪的妹妹在旁边指挥,心觉奇怪。正好回眸,便看见戚陆红着脸,往自己的傻妹妹手里塞着什么东西。
凑近一看,发现是一淡青荷包,装得鼓鼓的。
“长夫城产的蜜饯。”
卖蜜饯的老板娘耳朵尖,一听见是长夫城产的蜜饯,又亮声吆喝起来。
“长夫城的蜜饯哦,天下最好的蜜饯,这里也有,快来瞧,快来看哦……”
林筠筠不知蜜饯也有好坏之分,转身看向那卖蜜饯的老板娘道:“你这有长夫城的蜜饯?你方才不是说全是你自己做的,用料十分足?”
那老板娘忘了这茬,连忙尬笑,圆谎道:“正是,我呀,就是长夫城人,这不,来京城卖蜜饯了。”
林筠筠被忽悠得长“哦”一声,恍然大悟般,又开始捡拈蜜饯。
“俊哥。”李泽叡拉住他的手臂,欲阻止他买那小摊的蜜饯,悄声提醒道,“这不是长夫城的蜜饯。”
“老板娘是长夫城人,她做的自然是长夫城闻名天下的蜜饯了。”
焕焕闻言,忍不住翻白眼,她这哥哥好说也比自己大四岁,怎会蠢到如此地步?这老板娘说什么就信什么。
正欲发话让哥哥相信李泽叡,便听见那老板娘撒泼怒骂。
“我自是长夫人,小公子可莫做挡人财路的缺德事儿。你若觉得我的蜜饯不比你的,就拿来比比。”
林筠筠是个急脾气,听人说自己的朋友不好,立马放下装蜜饯的布袋,转身便走。
那老板娘不知他们是一伙人,眼看到手的阔主走了,一个劲儿地挥手挽留,叫声凄惨又殷切。
“俊哥儿,这蜜饯好吃的呢,比长夫城的蜜饯还好吃…俊哥儿。”
林筠筠听着老板娘一声声殷勤的俊哥儿俊哥儿的,浑身鸡皮疙瘩,极像入了青楼,那老妈妈的叫声,让他极度不适。
等走远了些,林筠筠拆开荷包,取出一块蜜饯放入自己嘴里,又拿了块递到身后阿文唇边后,才将荷包还给焕焕。
焕焕见哥哥亲手喂阿文蜜饯,不由得嫉妒,怪嗔道:“哥哥可从未喂过奴儿蜜饯,到底是阿文哥哥好些。”
焕焕一边埋怨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拿出荷包里的蜜饯,放入嘴间。
“好吃吗?”
“好吃!”
焕焕见有人问她,顺口便回答好吃。
不过这蜜饯是真的极好,不似寻常蜜饯般甜腻,带有浓浓的果香,味道十分别致。
她并未意识到问此话的人是李泽叡,等她回味过来,正欲礼貌重答,便听见李泽叡又问。
“奴儿,可否唤我戚陆哥哥?”
“戚陆?哥哥?”
“就唤哥哥也行。”
“六皇子不喜自己的原名吗?为何要奴儿唤你戚陆。”
焕焕又拿起一个蜜饯,放入嘴里。口中嚼有东西让她觉得放松了些,不再像方才般扭捏做作。见玲儿在身后也馋蜜饯,学着哥哥方才喂阿文的动作,也递了一个给玲儿。
“这不一样。”
“不都是一个人,有何不同?”
李泽叡看着歪着头故作思索的焕焕,眼露柔情,焕焕的天真可爱是那样鲜艳地闯入他灰暗无的生活里。
他从不习惯将苦难,喜悦与人分享,事实经历过皇城后宫的种种欺凌后,他的内心变得十分强大。可还是会忍不住在自己心爱的女孩儿面前掩藏自己的过往。
曾经的我灰暗不堪,未来我想陪你鲜艳地活着。
“只是我喜欢戚陆这个名字,它没有任何身份芥蒂,没有世俗规矩,可以让我觉着与你更亲近些。”
想了许久,李泽叡才缓缓道出这个答案,还是不可避免的,带有苦涩,但又带有期许。
他暗自屏息,静等焕焕听见自己说的后半句话的反应。
“那奴儿今日便又多了一个哥哥,戚陆哥哥。”
焕焕并未品出李泽叡后半句话的意思,也听不懂里面藏有的柔情与期许。她说完这句话,便从荷包里又取出一个蜜饯,捏在手心里,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李泽叡。
见李泽叡垂眸,似深情款款地看她,她不由得羞红了脸,壮士赴死般伸出手臂,敞开手掌,示意李泽叡吃她掌心处的蜜饯。
焕焕手掌伸出去了许久,也不见李泽叡伸手拿过蜜饯。只见他傻傻地看着自己手心处躺着的蜜饯,神情怪怪的,忍不住娇声示意道:“哥哥,吃蜜饯。”
李泽叡眼角有了湿意,他楞楞地看了许久焕焕手心里的蜜饯,仿佛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六岁,眼前的女子三岁出头。
转眼那个圆乎乎的小女孩儿,已亭亭立在他面前。
这或许就是宿命。
不知不觉,一行人已走至护城河旁。河边有许多人放花灯,花灯样式奇模怪样,十分有。
此夜的护城河,宛若织女牛郎所隔的银河,只是这里更温暖,也更快乐。
玲儿将她一直拎在手里的雄鹰花灯递给焕焕,示意她放花灯许愿。
焕焕转身欲接过雄鹰花灯,发现李泽叡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大腿旁侧。确是两手空空,手无许愿花灯。
“戚陆哥哥,不放花灯吗?”
李泽叡过元宵节并没有买花灯的习惯,实际他也不喜欢放花灯。在他看来这种行为很可笑
桀骜少年如他,不信鬼神不信人,命不由天的道理,他紧烙心间。
焕焕蹲身,将手拿着的海棠花灯递给李泽叡,温声道,“一年一次的许愿机会哦。”
李泽叡嘴角微翘,伸手接过海棠花灯。他原以为花灯光有亮丽的外表,并无实际作用。不想花灯里的烛火照在人脸也暖暖的,他觉着自己的脸突然很烫很烫。
“奴儿很喜欢海棠吗?”
“嗯!我家正院种有一棵海棠树,开花时极美。”
“我知道。”
李泽叡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他蹲身,学着焕焕放花灯的样子,将那盏海棠花灯轻放在微漾的河面。随即他转头,看见焕焕合双眸,眉藏喜悦,双手合十地认真许愿。
焕焕许了多久的愿,他便盯了多久。
“哥哥快许愿吧。”
焕焕睁眼的瞬间,见李泽叡眼含秋水,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又是一阵心跳狂速。不敢相信地害羞转头,随即冒出了这么一句。
李泽叡笑了,笑容天真又美好,来自内心深处的愉悦与躁动,让他不舍地将视线从焕焕身移走。闭眼,虔诚地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默声许愿。
“远古的神,我许愿,与她生生世世永相随,护她世世周全,让她做天下最尊贵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