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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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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寒候鸟等待着(11)

卢婕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母亲的家中。

距离那一件事已经过去三十二年,她收到消息,钟叔叔前些日子已经去世。

卢婕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就要在钟叔叔身吊死,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放下。

她还记得那是她高考前期的某一个晚。

母亲突然回家,面如土色,一向沉稳的她竟然浑身都在颤抖。

卢婕不知道母亲遇见了什么事,毕竟虽是母女,她与她之间却隔着千万座山,彼此一无所知。

不过能让母亲变色的,大概只有钟叔叔了吧。

想来这表现与钟叔叔有关。

那时她没多想,虽然疑惑但到底担忧占着风,只顾着给母亲端茶送水,好无声地给母亲一点温暖。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在后头。

第二天,她发现母亲不再像往常一般早早起床准备早餐,闷在房间里一直不出来。

她忧心母亲,以为母亲是生病了,特地去敲门,结果只得来一个无比冷冽的“滚”。

那一天,钟叔叔没来她家。

后来,钟叔叔再没来过。

她心里其实蛮高兴的,这样母亲就不会抛弃她投入新家庭的怀抱了。

但母亲不高兴。

打那时候起,母亲的性格就越发古怪。

她不再做出温柔的表象,整天阴沉沉的,定定地瞧着你的时候,能将你吓出一身冷汗。

她不再做饭,不再做家务,甚至不再工作,一天到晚窝在卧室里鼓捣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再后来,她开始用她做试验,那时候她才知道,母亲是在钻研术法。

可术法精妙绝伦,符咒中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万物运行之理,哪里是母亲一个入门都称不的术士能琢磨出来的?

可想而知,结果不会太好。

这时候母亲就会怨她,经常克制不住地对她动手,养成习惯后一直持续到今天。

卢婕想,大概是钟叔叔与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才叫母亲面目全非的吧。

她无法拒绝母亲的要求,哪怕再过分,只要母亲提出来,她就只能去执行。

这就好比放风筝,风筝飞得再高,只要母亲一收线,她就会乖乖地窝回母亲手心。

谁叫这是她的母亲呢?

“你来了。”

卢婕进门,母亲卢云芬坐在沙发等着她。

今天的母亲好像有些不一样。

卢婕心里想。

“母亲,您找我什么事?”

她问。

卢云芬已经七十一岁,精神头却挺不错,尚有精力折腾些有的没的。

年华似水,流年匆匆。

当初脸嫩的少妇在时光无情的打磨中,变成如今这个满脸刻薄阴郁的老人。

而曾经无力反抗母亲的女孩子,也随着光阴洗礼褪去懦弱的外衣,独自芬芳。

卢云芬坐在沙发,姿态是少见的优雅,一如三十多年前那个夜晚一般。

——恍然间,五十岁的卢婕竟觉得眼前人是当初的母亲。

七十多的老人淡淡说道:“过来。”

待卢婕走到她面前,她又伸手一指沙发另一侧:“坐。”

卢婕依言坐下。

“母亲唤我来,究竟是为什么事?”

她再次问道。

“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如何解开幻忆之术。”

卢云芬慢慢地开口,声音竟少见的平和。

要知道这将近三十二年来,母亲不是在发疯,就是歇斯底里地埋怨,回首望去,卢婕几乎找不到一点她平静的样子。

“母亲……”

卢婕想说点什么,却被打断。

“那时是我学艺不精,不小心将树开的记忆弄出错,现在我找到解决的法子了,只要解开一部分术法,树开就会想起我。”

“母亲,其实……”

“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虽然年纪大了些,两个老头老太太没几年可活,但是……”

“母亲!”

卢婕忍无可忍,微微提高声线说道:“钟叔叔前几天已经过世,就算您将解法研究出来也没用了!”

卢云芬一顿。

她没反应过来:“过……世?什么意思?”

卢婕有些不忍,却依旧坚定地,一字一句地重复:“钟叔叔去世了,就是死了!”

“母亲,您该放过自己。”

“也……放过我吧。”

卢婕疲惫地扶住额头,三十二年,她从一个少女变成妻子,又变成母亲,经历过的风景不知凡几。

唯有母亲叫她无可奈何。

她愿意陪着母亲折腾,是因为爱。

可再浓烈的爱,也经不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磋磨。

她一直站在原地等母亲回头,可……

母亲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一个名作钟树开的男人。

卢婕站起来,一双敛尽世事洞明的眼最后一次深深凝视着失魂落魄的母亲。

她也是最后一次,耐心地询问母亲:“母亲,您……开心吗?”

不知疲倦地追逐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子,与亲生女儿渐行渐远,您……开心吗?

或许罢。

卢婕提包向外走去,心中满是荒谬可笑。

她怎么会以为……

母亲一反常态是因为她呢?

天真又可笑啊。

该放下了。

“卢婕!”

卢云芬回神冲她大喊:“你不许走,给我说清楚——树开,树开怎么会……”

握门把手,卢婕没有回头,只盯着手道:“钟叔叔年纪大了,生活不如意,女儿也不在身边,一场小病没熬过去走的。”

“没有阴谋,没有谋杀,没有意外,命运使然而已。您明白了吗。”

“我还有事,不陪您了。”

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样的决绝。

与多年前卢云芬离开家时的背影缓缓重合。

没有谁会在原处一直等待你。

父母子女……也是一样。

卢云芬从未想过女儿会违逆她,对她大声说话,用近乎教训的语气。

她一方面为女儿的“起义”不满,另一方面又因女儿带来的消息震惊。

钟树开只比她大三岁,她还活得好好的,怎么钟树开就去世了呢?

一直以来以要与钟树开在一起为目标的卢云芬,此刻有些茫然无措。

她钻研三十多年,就是为了解开钟树开的幻忆之术,现在,解法有了,人却作古。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常,最初时不过一点点偏差,到最后就会演变成完全的错过。

卢云芬不知为什么,不难过,也不开心,只满脸茫然空白,望着空荡的房子。

这么些年,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诶,老云你说这就是老板要找的人吧?”

一道清脆的男声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