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馆,几个人上了马,走在了家的方向。
走在路上,特林维尔几乎和每一个遇到的人打着招呼。格雷恩能感觉到,特林维尔是真心受到大家的喜爱。
他笑道:“我的朋友,你比以前长得胖大的多了。当然,我不是在嘲笑你小时候很苗条。另外,你的胡子也很漂亮。所以,你不会埋怨我,没有认出你来吧?可这并不能全怪我一个人啊。要是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是铁匠的儿子阿托·特林维尔给我敬酒,而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个子维卡’,我一早也会认出你的。大个子维卡!嗯,我看你好像很受巴布克莱人的爱戴啊。”
特林维尔耸耸肩笑道:“特林维尔就是‘大个子维卡’,‘大个子维卡’就是特林维尔。我也许变得让你认不出来了,也幸好你没有认出我。所以,我们的重逢才变得既热闹又有趣。可我的心并没有变啊。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的眼睛还和你小时候一样,虽然你也长高了,我还是认出了你。要知道,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啊。虽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我一直这么相信的。”
格雷恩笑道:“是的。我敢说,这些年我在外面要说还有谁是我没有忘记的,除了我的父母亲大人、国王和王后,就只有你了,特林维尔。”
“真的吗?”特林维尔激动地叫道。
“当然了,我的朋友。虽然我走的那一天我们刚刚才打过一架,我还是很想念你的。”
特林维尔笑道:“你失踪后我很后悔。知道吗?我一直都担心你因为怕再被我打的痛了才跑的。为此我很愧疚。你回来就好了。”
格雷恩也笑道:“好像那一次被打的不只是我啊。”
“得了,得了。”特林维尔看了一眼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年轻女子,“反正谁也不能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证人了。”
两个儿时伙伴十几年后初相会,就已经融洽的像一对从来没有分开过的好朋友了。
特林维尔又问道:“说真的,格雷恩,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我都真得很好奇。”
格雷恩笑道:“这个说起来也许要花费些时间。我看如果我们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乐意告诉你的。现在,我已经等不及回家,见到我的母亲了。”
既然格雷恩还不愿意说起他的事情,特林维尔可不想在两人同行的这段路上浪费时光。他简单地对格雷恩谈起他的经历。他说,从几年前格雷恩就是他崇拜的英雄了。
巴布克莱王城里每天都会有从帕林卡巴卡玛大陆四面八方来的客人,他们带来各地的物产,和阿波多利的人们交换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比如像胡梅戈尔这样手艺精湛的艺人打造的白银器皿、首饰,是其它任何地方都抢手的货物。
蓝莓老爹的酒馆,就是这样一个来往旅人绝好的落脚点。在那里,有许多小商人和掮客。他们在整个激烈或平淡地讨价还价过程中,同时会大量消耗掉美味的黑啤酒。可是,仍有许多人不太喜欢和外来的商人打交道,认为他们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家伙。
除了蓝莓老爹,特林维尔是最喜欢和那些人混在一起的人。因为,这些人总能带来很多奇趣见闻,是像他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铁匠,无法亲身去体验的。
他爱听那些故事,无论那故事里有多少被人指摘的谬误,却还是乐在其中,并大大的提升了他饮酒的兴致。与之而来的,是欠蓝莓老爹的酒钱也越来越多。从大陆其它地方来到巴布克莱王城的人,提到过一个叫格雷恩的赏金猎人,讲到他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故事。所有的故事特林维尔都爱听。
那天他喝醉了酒,听到又有人在谈论那个叫格雷恩的猎人,突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他并没有把他的这个猜测告诉任何人。何况,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即使别的人都不相信,却并不妨碍他一直坚信不疑,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坚持来自何方。他只是执拗地认为,那个闻名遐迩的猎人,就是他儿时的好友。他为格雷恩感到高兴,进而羡慕他猎人的生活。
于是,在那种强烈地羡慕驱动下,他一时兴起,为了在以后见到格雷恩时无愧于做为他的朋友,更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他并肩战斗,竟然放弃了祖传的手艺,也做起了一名赏金猎人。
不过阿波多利一向都是很安宁的,这让他在很多时候,都只能和他的老索尔彼一样落寞而无用武之地。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机会挣够了自己的酒钱。尽管欠钱的时候更多一些。
“你看,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聪明的多。这点,你不会再有什么能怀疑的了吧?我说过那个人是你,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他们拿整个蓝莓老爹酒窖里的酒来和我打赌,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事实证明,我才是对的。”
格雷恩虽然笑着,但还是有些微微吃惊:“你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和我并肩战斗,才做了赏金猎人?”
“是啊,是啊。是不是有些难以置信啊?哈哈。”特林维尔大笑,引来路人的侧目。
走了几条街,特林维尔突然让马儿放慢了脚步,他犹豫着:“格雷恩,我想在你进到家门前,还是该告诉你些事情的。”
格雷恩轻声说道:“我也许能猜到你会告诉我什么。我在外漂泊,一直都在试图回避这个问题。可是,当我一步步离家越来越近,心里是多么的不安啊。你一定是想告诉我,我的父亲在我离家两年后就去世了。”
特林维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你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从来就没有回来过吗?”
“我的朋友,正如你猜想的那样,这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踏上巴布克莱王城的土地。可我并不是毫无心肝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父亲过世而不闻不问呢。”他显然是想缓和一下因这个话题而略显沉闷忧伤的气氛,他说,“你看,我并不是对我的家乡所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我有很多的朋友,每个朋友对我来说都像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别着急,别着急,特林维尔。我已经答应了你,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几乎穿过了半个巴布克莱城。阿波多利的首都经过几百年来的建设,比起他们的先辈最初选择定居并建设这里时已大不一样了。房屋几乎都是同一种样子,平平地屋顶只在一个方向上开有几扇方方的窗子。房子是用大块的青石垒就,大街上也铺满了平整的青石,都是从远处的同一座山上采来的。
青山无私奉献了用以建造这座城市所需的一切,换来王城整洁雄伟的美名。这不是阿波多利人们自夸,整个大陆你也不会找到比阳光照耀下的,巴布克莱王城更雄伟壮观的都市了。它的美名早就传播到了四方。
王城依山而建,顺着山势,整个城市被错落有致地建造成了四个层次。最低层布满的都是各色酒馆、旅馆、市场和手工作坊等,并且集中了城市里几乎全部的平民房屋。
现在,格雷恩他们就正行走在王城最繁华的大街和广场上。前方是市政厅。贵族们高大的府邸也占据了这里很大的一片地方。
再往上就是王国的心脏,雄伟壮阔的宫殿威严耸立。宫殿最高处的塔楼,俯瞰着整个巴布克莱城,国王站在宽大的阳台上,就能把他的城市尽收眼底,就像看他的手里有几条纹路一样。而且,这里也是整个城市惟一可以看到树的地方。
山顶矗立着阿波多利最恢弘华丽的神庙。那里是神和供奉神的侍者们修行的场所。这里是与世无争的,也是王国离神最近的地方。
格雷恩和特林维尔并辔而行,身穿绿色长袍的年轻女子仍然紧紧裹在斗篷里,行人经过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轻轻侧转身子,让人们无法看到她的脸。
马蹄上的铁掌敲击青石,发出清脆的蹄声。
特林维尔好像有许多话要说,格雷恩只是安静地听着。后来,他也许觉得只是让好朋友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笑着问道:“经过市政厅前的大街时,我好像看到那里聚集着好多人。这样的场面,我在别的城市还很少见到。”
“是的,不久之前,在王城也是很少见到的呢。”特林维尔说道,“那是王国的骑兵军团在招募士兵。那些家伙都昏了头,好像真的觉得为国家报效的时候来到了呢。”
他点点头:“我进城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贴在城门的告示了。那里也有很多人。”
特林维尔大笑道:“是啊,虽然我敢说,很多人只是在围观。可是据我所知,加入的人也还真不少呢。王国的骑兵会越来越强大了。”
格雷恩沉吟着慢慢说道:“阿波多利的骑兵本就天下驰名。只是我还不明白,难道我们原有的已经非常强大的军队,不足以保卫我们的国家了吗?”
“谁知道呢。”特林维尔好像觉得这个不关他的事。“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总是说,北方的海盗现在越来越猖獗了,对国家的威胁也越来越大。反正,海盗上岸什么的,自从我能自己跳出摇篮到处乱跑以来,我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呢!当然,也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些亡命之徒趁着守卫松懈,时不时入侵我们海边的城市和村庄。可等到骑兵赶到时,他们早就跑了。
于是,老百姓怨声载道,士兵则叫苦不迭。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到头来王国的骑兵疲于奔命,却连一个海盗都找不到。想想都替他们感到害臊。我看他们除了使劲儿招兵买马,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啊。”
格雷恩听他把名扬天下,敌人望风而逃的劲旅描述的如此狼狈,不禁哈哈大笑。
“不过,这实在不是像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该去想的。你不知道,那个尤葛纳几次想让我加入他的治安部队。可是,我拒绝了。所以,你看到了-他像条灵敏的猎狗,一直在设法找寻我的毛病呢。对了,格雷恩,你会加入王国的军队吗?”
格雷恩笑道:“别忘了,我的朋友。我才刚刚回到巴布科莱,还来不及去想这样一个问题。所以,我很难回答你。我只能说,不知道。不过,如果我必须选择的话,我会说,不。”
特林维尔嘿嘿笑道:“我就说嘛。做一个敢作敢为,随遇而安的猎人多好啊。清晨,伴着初升的太阳,心无羁绊地仗剑天涯。夜晚就在月光下,枕着清风入眠,任露水打湿了衣衫。我爱死这样的日子了。参加什么近卫军啊!要是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和进了尤葛纳大人的监牢,又有什么区别呢。”
格雷恩笑笑不置可否。
特林维尔问道:“格雷恩,你不是那样想的吗?”
他点点头:“也许。”
他们穿过城市最中央的大道,拐向西边地势更高的另一条路。一路上不断有人和特林维尔打着招呼,他总是豪爽地回应着。看得出来,特林维尔在这座城市里,受到的是一种超乎他身份和地位的喜爱和尊重。
格雷恩要求特林维尔先不要向见到的人介绍他。特林维尔知道格雷恩离开家乡很多年,他当然想最先见到他的母亲。而一路的攀谈和招呼,会延迟他迈进家的脚步。对于久别的游子,格雷恩已经不想再耽搁了。所以大个子维卡听从朋友的建议,穿行于一条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即使这样,好像整座王城里的人都认识特林维尔似的,仍然不时有人叫起他的名字,这样就不可避免或多或少地耽误了一点时间。
特林维尔向格雷恩道歉,说他没办法,他总要对那些向他表示问候的人回礼啊。话是这么说,可他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情,其实还是挺高兴的。而且有那么一点点的狡黠。
格雷恩笑着表示同意:“特林维尔,你做的很对。任何时候都不能对别人最微不足道的善意表示哪怕一点点的冷漠。”
特林维尔深以为然,他笑着说:“你看到了,我正是这样做的啊。”
离开阿波多利十七年了,家乡也早已不是旧时模样。格雷恩却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甚至不用特林维尔在前面带路。看样子,如果不是他要照顾到后面的那位年轻的姑娘,他自己就会快马加鞭赶回去了。
特林维尔心想:“这个年轻的女子是谁呢?好像格雷恩对她很有礼貌的样子。不像是他的妻子,因为他太有礼貌了。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在大街上表现出来的。”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听到那个女子说过一句话呢。不要只看到特林维尔大大咧咧豪爽的一面,其实他还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人。一路上他不止一次的想开口询问,总算忍住了。
他心想:“刨根问底地打听别人的消息,娘儿们才那样做呢。我可不能让格雷恩瞧不起我。”
再说,如果格雷恩愿意说的话,那么他也早晚会说的!
他暗自盘算,如果格雷恩不告诉他,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会问他的,好满足他现在就几乎已经无法压抑得好奇心。他心里还有好多好多问题呢。
想想吧,人们不能责怪特林维尔。一个十七年前像离群的鸟儿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少年,十七年后又像他消失时一样突然现身于巴布克莱王城,这件事本身已经够人们谈论好久了。而且这个消失的少年还和阿波多利最高贵的家庭有着撕扯不断地联系。不管怎么说,他也算得上是艾蕾诺亚王后的半个养子。而且,还带着一个同样神秘,不让人看到脸的东方女子!
事实的确如此。格雷恩和特林维尔等三人的脚步刚刚离开蓝莓老爹的酒馆儿,各种各样的传言就已经在巴布克莱城里流传开了。
很多时候,流言,比酒馆里飞出去的苍蝇还要多还要快。
有人说,小格雷恩当年被巫婆拐走,本是想向他的家人索取赎金。可是,他被人救了下来,并被带到了遥远的东方。这个传言和十七年前他刚刚消失时流传的那个前半部分如出一辙,像不再冒泡的啤酒一样乏味,所以马上遭到了众人的唾弃。
很快,更多的说法开始流传。有人说,当年小格雷恩是自愿跟着一个远游到此的杂耍戏团走了。因为,那个会喷火的艺人,还有一个能把刀子吞进肚子的演员,都深深吸引了他。他跟着他们一起走遍了大陆,向他们学习了各种绝技。打架的时候,他的剑多的数都数不清,只管从肚子里往外抽就好了。
还有的说,他是国王兄弟二人当年派人送走的,目的不过是让他在外面拜好多厉害的老师,而且他不负众望,学到了一身擒妖降魔的本领,他杀死的怪兽各种各样,不计其数。
以上两条颇为雷同,十七年前也曾被人提起过,众人莫一是衷。还有的说,他在外面经商或者挖到了留在某个神秘山洞的财宝。总之是发了大财,挣到了足够养活他和母亲的钱后,才赶回来看望赡养老母亲。
又有人说,小格雷恩在宫廷闯了祸,害怕受到国王的惩戒,才不得不逃走。现在,国王也许都已经忘记了这回事,他在外面逛得累了,才回到巴布克莱。
最新的说法,当然流传的就比较少了。有人怀疑他当年是被海盗掠走,海盗们训练了他。有朝一日他回到阿波多利,不过是在为那些凶残的海盗探听消息。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把这座城市献给海盗。这是最危言耸听的一种传说了,甚至编造这个故事的人刚说出口就把自己也给吓傻了,马上有人捂住他的嘴。
他们都吓坏了!如果让特林维尔听到有人在说他朋友的坏话,那么这个人可要倒大霉了。所幸的是,这个传言马上被几乎所有听到的人所不齿。高贵的艾蕾诺亚王后教养下的人,无论无何也不会堕落成一个海盗。这个流言于是胎死腹中。更加幸运地是,最初发明这个流言的人呢。他的牙齿还可以完整地长在他的嘴里,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幸运罢了。
至于格雷恩带来的那个年轻女子,关于她的身份,同样有着各种各样地猜测。很多人说她是来自东方一个古老国家的公主,看她处事不惊随遇而安的气质和教养,最起码她也会是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啊。大部分人都相信这个说法。
还有的说她不过是一个孤女,格雷恩遇到她后,可怜她孤苦伶仃才带她回来。
还有人说她可能是个四处表演的歌手,长的美丽非凡,所以才诱惑了格雷恩。
有的人却“呲”的一声:“我才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这些话呢,都是老一套。我看啊,这个女人是格雷恩从哪里抢来的吧。想想看,谁家的好女孩儿,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一个居无定所,身无分文的猎人呢?对,一定是抢来的。”
众说纷纭,不一而尽。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啊—既然你猜不对开头,那就等着错误的结尾吧。
如果这些传言的主人公—格雷恩本人听到这些,肯定也会一时泛起糊涂来。
他会不会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好好斟酌一番,以确定传说中那个非凡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呢?
只是,无论有多少的流言或者传说,惊悚抑或美妙,都不能阻挡他回家的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