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苦笑一声,并未解释道:“范某的第一方则是,外方:防大于治。”
“防大于治?”苏颂眼睛一亮,他乃是医者,自然明白此话的意义。
范正朗声道:“既然我等已经确定诸病源的本质和源头,就可以在源头上将诸病源控制或者灭杀,比如说,如今夏季到来,蚊蝇滋生,如果苏大人派人将开封城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清除污秽,灭杀蚊蝇,定然会大大减轻疾病爆发,此乃外方。”
苏颂摇头苦笑道:“没有用的,你就算将开封城打扫的明窗几净,难道就不让牛马走动,百万百姓就不用生活了,最多一天,整个开封城依旧会污秽遍地。
“那就天天打扫,岂不是就能控制诸病源。”范正朗声道。
苏颂皱眉道:“天天打扫,你可知道开封城占地几何,每天打扫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范正哈哈一笑道:“那凑巧了,范某还有一剂内方,在开封城中,有一批人,他们家境贫寒,生活无依,苦无生计,只需极少的钱粮就可以聘请他们打扫开封城,而且他们本身也是病源之一,他们得到了钱粮将身上的疾病治好,不再传染他人,岂不是皆大欢喜。”
苏颂霍然盯着范正,顿时明白范正的终于道出他的目的,正是中医院无条件救治的那批穷苦患者。
“你今日似乎吃定了本官,先是危言耸听拿开封城威胁本官,又抛出那穷苦患者打扫开封城的计划。”苏颂冷哼一声,久居高位的威压,顿时扑面而来。
开封尉范正平顿时呼吸一滞,他常年和苏颂打交道,自然知道开封知府苏颂的权势是何等的强大。
然而范正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苏颂的威压,脸色不变道:“因为苏大人却如同范某一样,都是医者,一个医者不会坐视贫苦的病人病死在街头而见死不救,而医文双修的官员,也不会坐视自己的子民和城池病死。”
苏颂瞬间被触动,一直以来,他都是官员,今日第一次有人将他当做一个医者。
当下他再也无法升起一点点责备之心,因为范正无论有何算计,他的出发点却是好的。
“药医不死人,生老病死乃是天地人伦,每人都会死去,包括老夫也是如此,依我所见,那些穷苦的病人所得大多是不治之症。”苏颂化身为一個医者,生死看淡道。
范正辩驳道:“药医不死人,何尝不是医者自我逃避的说辞,曾经伤口感染,却让无数医者束手无策,如今只需擦拭一点点酒精就可痊愈。曾经神医华佗可以开膛破腹、刮骨疗毒治疗百姓性命,如今却失传已久,再遇到此症状,难道这也是药医不死人?”
“本官有心无力,开封城内,穷苦的百姓甚多,哪怕开封府上下俸禄都花出去,恐怕也不够。”苏颂话语一转,化身为冰冷的官僚道。
范正回道:“医者悬壶济世,既然开封府的钱粮不够,可以向开封城征收清洁费,这批钱财用于打扫开封城,让街道干净整洁,其避免疾病蚊虫滋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还能让一众穷苦的百姓付出辛勤劳动,获得一份生计,此乃公平,正合医道。”
苏颂眉头一皱道:“向开封城征收清洁费必定不会太多,否则民怨滔天,成为恶症。”
范正朗声道:“给穷苦病人的清洁费也不宜太高,必须远低于开封城的劳力价格,否则就会有强壮劳力,抢夺这份工作,那穷苦的百姓将再次失去生计。”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惺惺相惜,一老一少,犹如遇到知己一般。
“要是如此,这些清洁费或许可以让其饱腹,然而那些穷苦病人大多都是重疾,需药甚多,根本无力支付如此多的药费。”苏颂考校道。
“由开封府登记造册,但凡真正赤贫的病人皆只收半价药费。”范正毫不犹豫道。
“那些穷苦病人毕竟有病在身,而且年岁已高,不可能一直打扫街道,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了这份生计?”苏颂再次逼问道。
“当此情况出现,中医院责无旁贷,将会免费为这些赤贫之人治疗。”范正郑重承诺道。
苏颂看向范正的神情再也掩盖不住欣赏,如今的范正让他也不禁敬佩不已,不愧是无愧出敢为天下先,敢于变法医家的邪医范正。
“好,本官会上奏朝廷准许征收清洁费,并从其中分出一笔钱财,再从开封府拨出一份钱粮,专门用来救治赤贫之人,或许不多,但已经是本官的极限了。”苏颂道。
他作为开封知府,救治无数穷苦病人自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拨付一定的钱粮也是可以做到的。
直到此刻范正平这才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刚才苏颂和范正二人唇枪舌战,让他几乎将心悬着嗓子眼,如今看到范正竟然说服朝堂上下公认最为古板的苏颂,简直是让他大开眼界。
“多谢苏大人援手!”范正郑重一礼道。
“应该是本官多谢范郎中,这些穷困百姓乃是本官治下的百姓,本应该是本官的责任,如今却全压在范郎中身上。”苏颂感慨道。
“医家悬壶济世,责无旁贷,而且唯有救治更多病情复杂的病人,方可让中医院的医术更进一步。”范正诚恳道。
“医家后继有人也!”苏颂感慨道。
“苏大人过奖了!范某愧不敢当。”
当下范正谦虚一声,向苏颂告辞。
正当范正快要出门的时候,苏颂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范正,如果本官爱惜羽毛,拒绝征收清洁费,你又当如何?”
范正平心中一突,如果知府大人没有答应范正医城之策,中医院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继续医治身无分文的病人,直到彻底拖垮中医院,一个是保全中医院,拒收身无分文的病人,然而却违背了范正的大医精诚誓言。
范正的身形一顿,头也不回道:“我会继续推行医城之策,让前来就诊的穷苦患者以工抵药,如此一来,可以同时兼顾医人、医城。”
“那样中医院撑不了多久的,没有了中医院,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苏颂不解道。
“苏大人太小瞧了中医院,且不说中医院已经是开封城第一医馆,盈利颇丰,还有酒精生意,以及中成药计划,甚至中医院还可以成立义庄,号召有爱心之人为穷苦病人捐款捐物,………………。”范正将自己的计划托盘而出,顿时让苏颂眼睛一亮,如此一来,的确可以让中医院支撑很久。
“也许范某做完这一切,依旧不足以负担如此沉重的责任。”范正顿了顿,随即声音激昂道:
“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莫问前程。”
看着范正昂然的身影消失在开封府外,苏颂不由想起记忆中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是庆历二年,他刚刚进士及第,见到过那个高呼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的范文正,不禁为其风采倾倒,走上了医文双修之路。
而如今数十年过去,当初的刚刚及第的进士已经成长为年过古稀的老臣,他又遇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不由再一次热血沸腾。
当下,苏颂提笔伏案,准备写一道奏折,详细讲解范正医城之策,以在开封城推行,若有成效,可以推广天下诸城。